..续本文上一页来到第五室,房间也变得清洁整齐,中间的墙壁支着一块木板,上面依稀有粉笔字迹,是觉行经常给难友们开示所写。
窗外细雨纷纷,觉行正在席地上盘腿打坐,这时玲达在窗外探头探脑,旁边的大卫接过一袋红色新鲜的红毛丹并一封信。他轻轻放在觉行的面前,觉行睁开眼睛,将水果推到大卫跟前,说道:
“你们吃吧!”
他启开信封,展读那秀娟的字迹:
“觉行师父:这可能是我在此“地狱”敬呈给您的最后一封信,获悉您即将赴美的消息,我真感悲欣交集。
我的心情非常矛盾,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希望您再停留于此“地狱”,那怕一分钟,因为这对您的病体万分不利。
然而,一想到您将飘洋过海,远离而去,可能我将永远失去您,今生可能不会再相聚。因为您神圣的使命,会使您将我忘记……我内心百感丛生,千言万语难诉我心中衷情,请您原宥我的语无伦次,昨晚彻夜未眠,我决定向您倾诉我一片愚诚。
残酷的现实、悲惨的命运摧毁了我青春残存的梦影,使我失去了一切。当我无限迷惘,当我陷于极度难以自拔的悲苦之中,是您,像一颗光芒四射的慧星,指引了我的前程,开启了我的灵智,给了我战胜磨难的勇气,亲切鼓励我去关爱苦难的众生并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使我开始反省人生。是您,使我忘掉过去,粉碎未来的梦想而把握现今,使我领悟了人生的真谛,在苦难中孕育了新生。
从懂事以来,在那多难的年代,父母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忧患生涯的压抑,养成了我倔强、孤傲的个性。也是为了安慰上面的双老,下有弱小的弟妹,多年来我能强抑我的眼泪,可是如今啊,我却泪下如雨。
我哭泣,为我凄苦零落的青春!
我哭泣,为我一家悲惨的命运!
我哭泣,为这些苦难的众生!
我更哭泣啊,为您的远离而去!!!
我是这般无知、脆弱、幼稚,我多么渴望您的教导,我多么离不开您的慈悲鼓励。我生平从来未对谁产生这种情愫,只有向您,第一个走进我生命的人,奉献我的一腔纯情。我也知道,您神圣的使命,您崇高的秉性,使您青春年少就已抛弃了世俗的凡情,请您原谅,我还只是个凡夫俗子,但我不愿虚伪地掩饰。
那怕只是幻想,我也永远对您存有这种幻想,生活在这梦幻之中,我也会感到一种无限的慰藉。
唉,人生自古伤离别,更那堪秋风秋雨之夕,这两天同室的难友们都说我消瘦了,母亲也老叫我吃药。
师父,我只有唯一的希望,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望能到您的讯息,如果能够得到您的只字片语,才是医治我心灵的无上灵药……。”
觉行捧读此信,旁边的大卫见他渐渐面色苍白,不时苦痛的咬着嘴唇,当他抽出信封中的赠物,一方洁白的手绢,啊!血书!一行秀丽的英文:“All of my love to You !”
他双手颤抖地匆匆将它放回信封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窗外秋雨淅淅沥沥,萧萧的秋风似乎唏嘘,他的心灵也被凄风苦雨侵击。
文珍的痴情使他陷於深重的痛苦,那深深埋葬心底的过去一切又在激烈翻腾,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刺痛了他的神经。
经常梦境中的硝烟战火,同胞被屠杀、宰割,历尽万动逃难,哀鸿遍野,山河破碎,是那样惨不忍睹。特别是他的Darling饿死在他怀里,诀别的一幕是那样锥心刺骨,痛彻心底……。
九死一生,沧桑历尽,幸遇高师点化,顿悟真理,出家行道,救度苍生,高师临终嘱咐精进行持!片刻未忘,这是命名“觉行”的深意。
他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而是有满腔的热血,丰富的感情。他体会经云:“汝爱我心,我怜汝色,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孽海情天,毕竟成空。不能啊,不能再陷溺!他深知国族多难,日深一日,他念念不忘水深火热中悲苦的同胞,念念不忘振兴圣教,这拯济宇宙人生唯一的智慧明灯。神圣的使命,无穷的事业,需要自己献身啊!“安得重磨双慧剑,斩尽旧孽与新缘。”唯将此情升华为博大的慈悲和爱心,唯将此情净化,奉献予一切众生!
昨阅明儒王龙溪之言,使他产生强烈的共鸣:“默默哀苦中,悟得自己只有一点灵光,是从生带来的,虽男女至亲,一些子靠不着,况身外种种浮浪长物,尚可藉以长久耶?古人云:非全放下,终难凑泊,眼前且道放不下的是何物?”
藉此一点灵光、一念灵明,奋起追求光明,像那熊熊的火炬,燃烧自己吧!照亮他人,让那永恒的宇宙真理之光,普照寰瀛,让那万道光采,照亮黑暗的深渊,照彻那漫漫长夜。
经过一番心灵的挣扎之后,窗外已透出晨曦,清颀的身影伫立晨风中,他毫不犹豫的将那封信付之一炬,并毅然作出决定:不辞而别。
那深沉的眼睛若有所思,他挥毫疾书道:莫嫌僧情薄世情,情到深时总无情;挥洒一滴成江海,洗去人间愁和泪。
这一切,大卫看在眼里,他飘泊世界各国的经历中,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所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们中,第一次被觉行所慑服,他暗忖道:“这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觉行的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悲悯之情油然而生,虽已坚毅作出决定,但默默虔诚地为她祈祷,他衷心希望给她种植的菩提种子,会很快发芽、开花、结果。
这时陈厚云来了,她一眼瞧见那墨迹未乾的诗偈。
“啊,师父原来还是个书法家呢!”她展开那幅雄健清逸的行书“僧情”偈。
觉行谦虚的说:“还是小时候爸爸每天逼著临帖,现有十几年没有提过笔了。”
“可以将您的墨宝赐给弟子吗?”陈大姐要求道。
“噢,太潦草了,我改天另写一幅吧。”
“不要等了吧,您马上就要飞美国了。”爽朗的大姐有她的理由:“前年我请普净上人写一幅字庄严新修的佛堂,他也说“改天吧!”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实现。”
她小心翼翼,把那幅字卷了起来,坦然笑道:“多谢师父!”
觉行也无可奈何地笑了。
陈厚云接著说:“文珍确实善根深厚,这两天她已帮我把英文《成道之路》翻译完了,我打算印发给各地道友,对大家修持一定大有帮助。”
“不过,她还不懂佛理。”觉行说。
“呵,她刚才说希望师父启程以前,一定去第四室一下,她们几位想皈依师父”。
觉行毫不迟疑、态度果断地作出结论:“不必了,我德学浅薄,不堪为人师表,我已请求圣莲寺智德长老定期前来抚慰开示难民,老人是有道高僧,她们可以皈依智老……。”
接著,他又关怀地嘱托陈厚云:“大姐,蔡文珍家的事就拜托你了。”
“我已经打电话通知清迈佛学社,打听她爸爸的消息,并请香港何居士按地址与她姑姑联系,请师父放心。”
“最要紧的是,”觉行诚恳地说:“请多从佛法方面开导她。”
从机场送别了觉行师回来,陈厚云立即去到移民局,告知蔡文珍请迈打电话来的讯息:她爸爸已决定下周来看望她们。
文珍惆怅地依著铁窗,幽幽地问道:“他去了?”
陈大姐点了点头,然后从提包里拿出那幅觉行留下的唯一墨迹“僧情”偈,文珍迫不及待地展开,含泪捧读,顿觉百感交集。她恳求大姐留给她,面善心慈的大姐立即应允。文珍沉吟良久,默默咀嚼其中的含义。文珍怅然看了看枯坐身旁的母亲和蜷伏席地的弟妹,她默默起身,依窗仰望苍穹。
初秋的夜色,星光灿烂,那远方的天边有一颗星,特别明亮,在寒夜中闪烁清辉;她脑海里仍然激荡著那诗偈的深意。
啊,确实,他就是那遥远天边的星啊!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及,是那样纤尘不染,是那样崇高圣洁,世俗的凡情是亵渎不了的……。
那神秘夜空闪烁的星光啊,或者唤起征人思乡情结,诗人或因之而写尽凄清,胡笳或因之而动悲……他虽不如那易逝的朝晖般绚丽,但却澄莹皎洁,给徘徊长夜的迷途之人指点著迷津。
那迢遥的星光啊,无盈无缺,不喜不嗔,在漫漫长夜里,忠实的把太阳的光辉洒向大地,寂黑之夜,落寞孤寂的忧思,会渐渐被那不息的坚毅、无私的乐观所冲淡。
既然是星,他应有他该在的地方。
既然是星,他应履行他神圣的职责。
她久久凝望那晶莹闪亮的明星,眼里充盈著泪水,她内心渐觉澄明,似乎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涌上心头。让我永远怀著这难忘而美好的回忆吧!
那遥远的星啊!无论在红尘广衢或羊肠小径,他都是我的指路明灯。不要再歧路彷徨,向著他指引的唯一前程,阔步前进吧,方不辜负他一片无私的清辉!
《遥远的星》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