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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护生、中道──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平衡杠杆

  缘起、护生、中道──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平衡杠杆

  释昭慧玄奘大学宗教学系教授

  一、引言:《佛教与社会》一书之启发

  很荣幸能够先睹为快──《佛教与社会》的出版,记得在《香光庄严》曾经刊载过一部分。我长期是《香光庄严》的读者之一,蛮佩服香光尼僧团,默默地做了许多文化工作,包括对于南传佛教许多高僧大德的着作,他们尽心翻译,让台湾的读者能够分享南传佛教的智慧。

  但这本书是很特殊的,和那些南传佛教的译作又不一样。那些南传佛教的译作,很明显的,其内容就是佛法,而且是精纯的佛法,是上座部佛教所认可的精纯佛法,直接给我们肯定的答案──什么是正法,什么不是正法。着作与译作的目的,是为了让读者依循正法而获得清凉自在与解脱。但是这本书则不然,它受到人类学写作的基本伦理规范影响,再加上作者悲天悯人的个性,因此对于缅甸佛教现象只做质性的陈述,尽量不去做价值判断;即使是价值判断,他也是以描述性的方式,陈诉出大传统中佛教社会的变迁。以伦理学而言,它属于人类学进路的“描述伦理学”,而不是哲学论述。

  人类学者这种“文化相对主义”的态度,可以说是一种进步,因为它不再动辄以一种西方文化优越的价值观,以批判的眼光、藐视的态度来看待其他社会文化、风土民情。话说回来,我能够体会主席自鼐法师所提到的:诸位师父“内心的挣扎”。当作者只做描述,而不做价值判断的时候,作为一个弘法者的角色,在翻译这本书时,难免会迟疑:它带给读者──特别是还未必见得能够拣择正法的读者──的,会不会是反倒知见上的误导?然而人类学“文化相对主义”原则下的写作,必然会呈现这种现象。在台湾,以人类学方式来作佛教社会分析的论文并不多。看到这本书,我个人颇受启发,它写的面向非常广阔,而且笔法非常细致,作者不但是一位杰出的人类学家,而且多少也用到了社会学及心理学的相关知识。

  刚才我简单地翻阅了一下会议资料,发现上午在这方面发表意见的专家非常多,所以我想,应该要把时间放在“价值判断”的部分。我不再针对这本书所陈述的缅甸某一个村落里的佛教社会,来做价值判断,而是藉此反观台湾的佛教社会,这比较符合“佛教与台湾社会”论坛的主旨。

  二、出世与入世之争

  诚如本书所说,从涅槃佛教到业力佛教,是从出世进入到世间的佛教形态。西方的宗教社会始终有宗教的神圣性被世俗化的困扰和警讯。因此,基督宗教的有心人士,特别是伦理学家,可说是在力挽狂澜,希望能够对教徒的伦理价值观,树立以圣经或神学为主导的看法;对于教外人士,也希望能透过“建立上帝国”的理想,将教义的理想乃至条规,转化为世俗法律,甚至进入教育体系里影响世道人心。

  这当然难免会引起神圣与世俗的紧张关系,特别是在法律与教育的层面,任何教义的置入,对非教徒而言,都是非常敏感的“侵入”。例如:在世俗的学校中,到底是要传授达尔文主义的进化论,还是要讲解圣经的创造论,这两者在学校里可以共存吗?还是必须择其一而教学?这已经是时常引起宗教与科学间紧张对立的话题。

  进入法律体系里,更是时常出现彼此各说各话的法律拉锯战。例如最近在台湾,赞同堕胎合法化与反堕胎合法化两个阵营的人,分别以针锋相对的论述,与各自在政界的人脉,意图影响优生保健法──现在改称为“母子保健法”──中有关的人工流产的条款。

  西方宗教面对世俗化的现象,做过反省与努力,我们看到了它维护世道人心的影响力,但也看到它与某些世俗价值观的对立紧绷,它可能与世俗社会互相协调,研商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也可能永无交集而持续争论。

  在中国佛教乃至当今台湾佛教,也有一种面对俗世的路线之争,简而言之,即是“出世与入世之争”。它和西方的“神圣与世俗之争”,比较没有直接关系,因为神圣与世俗,仅是教学上的层次之分(二谛),“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佛陀说他“不与世间诤”,而在与世人共通的经验层次,与世间做良性沟通。

  “出世与入世之争”的重点,在于修道者的人生态度,到底是应该以解脱、涅槃为唯一要务,还是应广行济世度生的誓愿?这就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利他会形成自利的妨碍。如果没有出世,根本谈不上解脱;没有解脱,就会以烦恼与众生相应。因此,所有他自认为的悲愿大行,实则是在烦恼堆中与众生卷成深重的共业。另外一种意见认为:利己解脱与利他度众是并行不悖的。声闻解脱道的修持可以作为基础,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上,人们还是可以发菩提心,转化出大乘行。乃至亦有不经解脱道而“直入大乘”的凡夫菩萨。

  近些年来,由于印顺导师的人间佛教思想发扬光大,于是“人菩萨行”的可能性面对着非常尖锐的质疑,个人曾经写过一本书(《世纪新声》)来回应这个议题,驳斥那些自认为“只能够出世,或只有先出世、解脱、自修、自了,才有资格谈入世利他”的观念。但是回应与驳斥,顶多只是在理论上让对方无话可说;可是在感情上,有时会牵涉到微妙的宗派立场、面子问题、师承感情,最重要是,这已面对着最深钜的“我爱”──倘若没有大悲心与般若慧,有多少人能甘心于“不顾自利而行利他”的生活呢?所以,并不是能够成功地反驳谬论,或成功地建构理论,就表示入世与出世之争可以化解于无形。相对而言,台面上辩论不下去以后,台面下一些不愉快的声音、一些中伤的耳语,也会陆续出现。但是个人也体会到,许多隐遁派所提出来的质疑,并非全属无的放矢。例如:如何让入世佛教的参与者、从事者、倡导者,不会滑入媚俗、恋世之途?证诸许多号称“人间佛教”的争议行为,这确乎是一个很严苛的挑战。

  佛教与社会的互动,在这本书里透露了一个讯息:有些人性的法则是不能违背的。人性的法则有时会拖着教义来屈从我们,为自己的惯性思考与惯性行为,做出合理化的诠释。然而惯性思考与惯性行为的本身就很复杂,因为人性不见得那么单一化。例如:到底人性是纯粹自利的,还是亦有利他的成分?事实上两者都可以成立。所以,即使是出于人性的需求,也会很自然的发展成入世佛教与出世佛教的两条路线。

  如果从一个总体的立场来看待佛教,我倒觉得两种路线亦可满足两种不同的人性需要,乃至市场需求。所以,个人并不认为,要提倡单一的入世佛教。我觉得一个提倡入世佛教、人间佛教、人菩萨行的教团、僧团或个人,如果竟然不能容忍声闻根性的人迈向解脱道的想法,一定要给予对方严苛的指责,这也不是“恒顺众生”的菩萨襟怀。只是从整体社会来看,如果这样“独善其身”的人过多,社会还有没有雅量容许这种宗教的存在?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当社会的经济环境还算良好的时候,可能还养得起一群他们认为“无所事事”的人,随他做些什么,他们可以不闻不问;可是一旦经济力萎缩,社会群众往往会把不满的情绪,发泄在那些遁世的宗教人身上。

  这不只是在中国社会特有的现象,西方基督宗教社会的成长背景,也有类似的现象──对于修道主义,产生不信任与嘲弄的态度。只是西方宗教在入世与出世两者之间,有着很好的平衡杠杆;他们透过各种性质不同的修会,来满足各种不同的人性需求。有些修会是遁世、隐修性质的,有些修会是从事慈善、教育、文化工作的。各修会有不同的特色,可是整体而言,天主教的修会,给人的观感是很舒服的。入世性质的修会,关怀社会,接纳社会,力图改造社会;隐修者同样是蒙福的,因为隐修者在为这些入世冲锋陷阵的基督尖兵而全心代祷,是他们的灵性守护者。他们之间的异质性高,但并不互相攻讦,反倒互助合作,产生了很好的互动模式。

  反观佛教,到现在还为出世与入世而作路线之争,实在是太没有“适应缘起世间,佛教应多元开展”的智慧了!当基督宗教非常积极地启动着它对人间关怀的机制之时,其实也同步在扩张它的宗教版图。当它能够满足人性的物质需要时,会让人在精神层面同感愉悦。要不是因为它时而出现的扩张意图与霸权心态,让被殖民国家反感与防卫,它蔓延与成长的速度可能还会更快。

  反之,佛教这种入世关怀、参与社会的实践,可以说起步未久,在台湾大概是近三十年间的事。光看台湾到底有几个基督宗教大学,有几个佛教大学,一比较就知道彼此着力于社会的悬殊性。而且在台湾,有35%的佛教徒,却仅有不到4%的基督教徒,也就是说,我们的人数几乎是他们的十倍,可是我们所呈现入世关怀的成绩却是不成比例的。

  姑且不论个人菩提愿的满足,佛道的成就,就以整体佛教来看,要在社会上站得起来,要在社会上有尊严地受到认同,即此而言,入世佛教实已有其无可取代的地位。我以此而谴责那些攻击入世佛教的隐遁派,我认为他们是在入世佛教的保护伞底下,过着非常优渥的生活,且受到了社会的照顾与尊敬,却反倒过河拆桥,从来没有思考:一旦这个保护伞撤掉以后,他们将受到社会何等歧视与排斥的待遇?也许又会回到明清佛教衰微时代,承受着鄙夷的眼光,卑微的社会地位。

  三、佛教与社会互动之原理:缘起、护生、中道

  如何进行社会关怀?出世与入世的平衡杠杆,不能只是力道的分配而已,不应只是教运成长、僧侣地位的考量而已,那未免还太功利考量了。应该还是要出于符合法义的伦理反思。我曾经写过两本书,一本是《佛教伦理学》,一本是《佛教规范伦理学》。我从佛法的归纳中,提出了一个佛教与社会互动的原理,是为缘起、护生、中道。

  佛教的社会关怀,当然是本诸“缘起”的基本原理,你总不能说:“因为上帝爱世人,所以我要爱上帝之所爱。”你总是要从缘起的思维出发,来建构社会关怀的理念。“缘起”只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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