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风云激荡
话说虚云上人问悟性有何事,悟性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有眼,朱家人报应到了!”
上人道:“有何报应?”
悟性道:“朱绍政这几年官运亨通,乃是仰仗了岑春煊的提携,他本应报恩,不料去年岑春煊流年不利,因假相片事被人陷害,差点丢了脑袋。朱绍政见他落难,非但不予同情,还落井下石,揭他贪腐爱财。谁想到岑春煊在北平得高人指点,道是“岑字上头一坐山,山上莲花参北斗”,这不是要他找李莲英帮忙么?岑春煊依言,向李莲英求助。李莲英于是将太后与他的照片合成,照片中太后是观世音,李莲英成了护驾韦陀。李莲英拿去见太后。说:“奴才何时与老佛爷照过这样的照片啊?这是民间的小把戏罢了!就像岑春煊于梁启超的合照一样,也是奸诈之人设计陷害岑春煊的!”太后听了,不但赦免了岑春煊,还委以重任。他重上台后,朱绍政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不久就查出他贪赃枉法的种种罪行,前几天已经查办了。朱庚南得罪了不少人,过去别人不敢把他怎样,这些日子只要他出门,就有人当面羞辱说:朱老太爷,你们家也有今天啊!现在他不敢出门,天天在家以泪洗面,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虚云上人道:“悟性师,你大老远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来告诉此事?”
悟性得意道:“正是。”
虚云上人生气道:“亏你还是出家人,没有慈悲心,人家遇难你不同情便罢了,还要幸灾乐祸!”
悟性吃惊地看着上人:“你难道不恨他吗?”
上人道:“恨他的是德清,老衲乃是虚云!”
悟性惭愧,悻悻离去。
闲话休絮,却说悟性走后不多日,云贵总督李经义即派员来鸡足山慰问,并令其家眷来寺皈依,及赠礼物。上人见一时忙不过来,即请戒尘出关,帮助劝诫诸山僧人同遵戒律,重新树立佛门威望,提倡教育青年革除陋习。不多日,鸡足山道风为之一振。
及十月,虚云上人夜观天象,见有巨星陨落,知必出事。想起去年在北京与肃亲王谈及明年十月,国有水、火两灾,便知当今皇上与太后来日无多矣。
果然,不出七日即传来光绪皇帝、慈禧太后驾崩的消息,时间亦准确无误,光绪死于十月二十一,太后死十月二十二日,正好应验了“先火灾后水灾”。当时皇上、太后尚在,不便直言,遂将话意藏在隐语里——“火灾”即指皇上;“水灾”所指乃太后。他告诉肃亲王说“水、火无情”,也就是“生死无情”之意,但不知肃亲王听懂与否?
光绪死后,宣统即位,改年号为宣统元年。
又数月,虚云上人意外收到自鼓山转来的家书。家书分三小包封,第一个小包乃是谭氏——法名清节写给他的信——
德清大和尚慈鉴:
拜违,尊颜。动定绥和,法体康健?我心无刻不系于君,无奈千山万水阻隔,疏慢之愆,难以言表!
忆君遁别家山,已五十余年矣——人生有几个五十余年?!无论是在睡着还是醒的时候,我都刻骨铭心、不能忘怀:醒了,你在我心中;睡着了,你来到我的梦里……因为寻不到你漂泊的踪迹,所以我时常为不能服侍你左右歉疚不已!
今年正月,我打听到你仍在福建,悠游自得,闻之不禁悲喜交集:喜之君在!悲之君舍下吾等结发之情。清夜思惟,其心安忍?!
况君兄薄弟寒、父母双忘耳!
吾等命苦,未能与你为肖家兴宗嗣,眼前,家中无倚靠之人,宗嗣无接续之丁,每忆念及,我都涔涔泪下!儒以五常为道,昔湘仙尚度文公及妻;我佛以亲怨平等,调达耶输,尽先度之(太子成佛以后回头度妻耶输),想吾等与君岂非无缘乎???君数十年不问家事,即便不动乡关之念儿女之情,还须思劬劳之恩。我等弱女子,如之奈何?
罢罢罢,不说这些话吧,今将家事,略述大概:
自君走后,慈父令人四处寻找,悲痛万分,告老返乡,一年后至甲子年(同治三年)十二月初四念着你的名字忧忧去逝。丧事办妥后,姨母(即庶母王氏)在我等鼓动下与我和田氏同入佛门。姨母法名妙净,田氏鹅英法名真洁,我法名清节,家事概交叔、婶料理,多做善举公益,余不烦叙。田氏鹅英,出家的第四年,吐血撒手西去,刚满二十七岁,念你的那份情谊,天地为之呜咽!乙亥年,伯父在温州病故,我大哥现牧西宁府,荣国偕鹅英三弟赴东洋,华国走了你的路,富国戊午咸丰八年为寻你出家后一直杳无音讯——这难道真是如古人说“大善无后”么?
君虽是菩萨渡尽众生,但未免使某些人说成无后不孝也!我今年已六十七岁(君七十一岁),生为你妻,不能为你生子,心中有愧,不孝不义也!
我时常想:若莲花出污泥不染,你又何必背井离乡?如能在有生之年,再看你一眼,死而无憾矣!——这就是我之所以痛苦地给你写信的原因!去冬(宣统元年——已酉岁十二月初八日辰时,姨母王氏比丘尼妙净)告辞西归,弥留之时说偈曰:“人生养子有何益?翼硬展翅便冲飞。怀胎命苦悬丝险,既生得安谢神祗。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狮捧球不暂离。待得稚雏成鹏去,慈亲衰老犹靠谁。兄薄弟寒父亡故,弃我婆媳竟何依!痴情难解鞠育念,益想益非令人啼。欲作鬼母寻子去,举目云山万重围。汝能志辩生死事,不见庞蕴把道违。俗情法爱何殊义,山禽尚晓栖落晖。虽获同愿奉佛寺,日洗寒山冷翠微。儿既早为空王子,世尊昔曾度阿姨。眼慈娑婆尽烦恼,休心今向极乐归。”
姨母留偈毕,闭目寂逝。异香数日,端坐巍巍,俨然如生。嗟乎!世虽梦幻,木人也感涕矣!
以上是家中的大致情况,祈盼你接信束装就道,万勿拖延,并将富国一同带回。不枉清节倾渴翅翼、竭尽愚忱,是吾所深幸也!况兹圣教凋零,楚夏风俗,君岂不知?优祈我师如迦叶尊者,放紫金光,同作法侣。满腔蓄泪,尽形一望也!鄙语千言难尽,意义在不言中。匪朝匪夕,盼祷无涯矣!肃此敬叩慈安,伏气丙鉴不宜。
君亦鸿雁别故乡,冲霄独自向南翔。
可怜同巢哀哀侣,万里秋风续恨长。
又及:
望断天边月,泪泉泻满睛。
我栖湘江上,竹痕已成斑。
君心成大道,慧业日当新。
昔时火宅侣,原是法城亲。
湘乡观音山尼弟子清节顶礼百拜哽咽泣书。
庚戍二月十九日(宣统二年)
虚云上人读罢清节之信,已是欲哭无泪,打开第二个小包,是庶母(姨母王氏)的信——
信中讲的是他的身世……多为过去之事,再小心翼翼拆开第三个包,乃是他出走前夜抒写留下给田氏的《皮袋歌》,此时纸已发黄,中间写有一个偌大“心”字,旁有小字注解,“同治六年鹅英剌舌血写成“心”字。”
虚云上人阅毕三信,知庶母王氏、妻田氏已西去,只剩谭氏清节孤身一人留于千里外之湘乡观音山,再思她十三岁走进肖家的门,如今六十七岁仍在那头翅首盼望见上一面,遂手捧三信朝湘乡方向伏地三拜,道:“虚云债业深重,不孝不义,然舍家出家,归家路断道业无成——又焉敢回家?”俗话说,修道莫还乡,还乡道不香。
且说宣统三年辛亥,虚云上人七十二岁。春季传戒期后结禅七七四十九日,提倡坐香、结夏安居。九月辛亥革命事发,很快波及云南,一时地方大乱。其时宾川知县张度,长沙人,此人生性凶残。因宾川多盗,张度穷治之,杀戮甚众民愤极大。
辛亥革命事起,云南宾川积极响应。起义军杀土豪劣绅并围攻县城。张度坚守不出,起义军围而不撤,两军对峙。
消息很快传到鸡足山虚云上人耳里。上人对张度甚为了解,深知一旦宾州不保,张度必死。张死,必至一场更大的战事发生,盖时将涂炭生灵。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上人不敢怠慢即整装下山。
上人至宾州城外,革命军已然将县城围得水泄不通。内中有认得虚云上人者,即时报告首领李文龙。旋即一个大胡子首领奔来,向上人抱拳施礼:“粗人文龙不知上人光临,祈请上人开示。”随即热情地将虚云上人迎进房间,三拜之后道:“上人来得正是时候,文龙有事相求。”
上人道:“求何事?”
李文龙道:“张度罪大恶极,宾州百姓欲杀之而后快,今围城数日,姓张的死守不出,欲求上人将其诱出,为宾州百姓报仇雪恨!”
上人道:“阿弥陀佛,你恐怕不是为百姓雪恨,应是雪上加霜矣。”
“此话怎讲?”
虚云上人道:“你可知蔡锷其人?”
文龙道:“滇都督蔡锷如雷贯耳!”
虚云上人道:“知县张度的儿子与蔡锷同窗多年,感情笃深,如今也是他的左右手,你杀张,他儿闻之,必来报仇,到时这宾州城内外将是血流成河呵……”
文龙恍然大悟,跪拜道:“我已围城数日,已得罪他了,如之奈何?”
虚云上人道:“悬崖勒马,未为晚也。”
李道:“文龙是个粗人,望上人明示。”
上人道:“古人云,“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退兵城外,我进城与张知县面说。”
文龙听其言,退兵城外。
虚云上人入城,全副武装的张度迎出紧握虚云上人之手道:“我死后,倘大和尚慈悲能在鸡足山覆一抔土,余愿足矣!”
虚云上人道:“知县何以言死?”
张度悲声道:“城内粮草将尽,最多也撑不过七日,不如决一死战!”
虚云上人道:“此乃下策耳!”
张度道:“上策何来?”
虚云上人道:“不用兵卒。”
张度面上肌肉抽搐道:“要我投降?”
虚云上人道:“非也!如此你杀我杀,无论胜负,皆是作恶,苦的都是百姓。”
张度道:“战又不可,如之奈何?求上人开示。”
上人道:“只要知县慈悲,怜悯众生,日后不滥杀无辜,老衲愿意凭三寸不乱之舌,兵自退矣!”
张度道:“老和尚大慈大悲,张某岂是铁石心肠之人?——一切听凭老和尚作主。”
虚云上人出城会见首领文龙,与之坦陈相见,细心商讨,此时文龙似有悔意,道:“我无话可说,如退兵只怕大众不服。”
虚云上人道:“讲清楚道理,大众岂能不服?如实为难,老衲愿与你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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