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朝拜五台
却说德清以为此次性命休矣,不料那人走近时却没有下手,反而蹲下来摸他额头,并自言自语:“嗯,还没有死,先救下他再说。” 德清定睛细看,原来是个乞丐,但见他头戴一顶破瓜皮帽,身穿破衣烂衫,脸上尽是灰尘脏物,让人认不出他的面目来。这乞丐把茅棚屋推了,扒开一块雪地,在德清身边生起一堆篝火。德清得到热气,又鲜活了点,只是还没办法起来。他眨了眨眼,那乞丐咧嘴冲他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死,嘿嘿……”
德清吃力地:“谢谢你……”
乞丐边往火堆里加柴边问到:“喂,你怎么躺在这孤山野外?”
德清想说,嘴噏动两下,却没有力气发出声,上眼皮往上一搭又把眼睛闭上了……
乞丐自语道:“哦,我知道了,你准是在这雪地饿了几天,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有办法……”当即从身边随身携带的破麻袋里掏摸出一个瓦罐,又抓了几把绿豆放入罐中,再捧一些雪到罐里化水,在篝火旁煨起来……
豆子煨烂了,在风雪中很快冷却,乞丐扶起德清,没有餐具,用手抓了喂他,德清浑身无力,任由摆弄。乞丐道:“和尚是乞丐,我也是乞丐,古人说,和尚上与皇帝平起平坐,下与乞丐为伍,大哥不笑二哥,我手是脏了点,不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每喂德清一口绿豆,还要德清在他手掌上舔一遍,最后罐里剩下不多的汤汤水水,他瞪眼望着德清佯装生气道:“你看什么?贪得无厌,我还没得吃呢!”说罢,不喂德清,自己抱起瓦罐咕碌咕碌喝个一滴不剩……末了,还不忘伸长舌尖舔舔瓦罐边沿。
德清吃了点东西,人长了三分精神,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道:“今天没有居士,我早成了这雪地上的孤魂野鬼了……请问菩萨尊姓大名?”
乞丐用衣袖揩了一下嘴,大言不惭地:“尊姓文,大名吉。”
德清道:“菩萨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乞丐反问道:“和尚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德清道:“我从扬州来,往五台山去。”
文吉道:“我自五台山来,回扬州去。
德清问道:“菩萨从五台山来,可知由此往五台山,路经何处?”
文吉不假思索道:“过孟县、怀庆、黄沙岭、新州、太谷、太原、代州、峨口方到。”
德清问:“大约还有多远?”
文吉道:“不远。”
德清问:“多少里?”
文吉道:“两千零。”
德清笑:“还说不远?”
文吉道:“你拜山何求?”
德清叹了囗气道:“唉……罪业太重,必如此,方能安心……”
“倒底是何罪业?”
“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于是把心中之事一一向文吉道明。
文吉听了又瞪眼道:“就这些?恐怕不止吧?”
德清道:“大概就这些了。”
“我不信,再好好想想。”
德清想了一会,认真道:“还有,当年我在戴云山修行,有一群好大的猴子,每天早出晚归,能在林海里欣起一条巨大的绿色的波浪,到我离开时,数量减少将近一半……”
文吉感兴趣地:“都被你杀了?”
德清点头:“差不多——我占了他们的山洞,让它们在外饱受虎狼侵袭,饱受风刀霜剑之苦……”
“你的罪业是够重的。”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罪业?”
文吉干笑几声:“猜,嘿嘿……”
德清叹了囗气:“哦……”
文吉认真起来:“只是如今路远天寒,又没有一个伴,你三步一拜,何时能达?我劝你听我一句话——不用拜香了。”
德清道:“誓愿早定,不问远近与年月。”
文吉道:“既然如此,只好作罢。”
文吉又煮一瓦罐黄米粥与德清分了吃,道:“雪未化,你朝我来的足迹寻去,此去二十里有小金山,再二十里是孟县,有寺可住。”
德清说了满肚子感激话,临走,德清忍不住拉着文吉的手,道:“此一别,不知何日与恩公相见?”
文吉笑道:“有缘人总有有缘日——连这个也不懂,亏你还是佛门中人。”
德清道:“老菩萨,那好,贫衲用你的话送你:“有缘人总有有缘日”——贫衲就此别过。”
文吉道:“过孟县,前有福林寺。你去后可小住数日。”
地上的雪在逐渐融化,雪的表面一层已被阳光一晒变成淡黄色,这时的路面更加光滑,德清循文吉忽明忽暗的路迹前行,有时摔个嘴啃雪,有时摔个仰面八叉滑行丈把远,这样连滚带爬拜了二十里,到了金山挂单,住了一宿,次日吃了早饭起香,再往怀庆进发,途中将至洪福寺,果有一老僧在山门口张望,他见德清一路拜来忙跑出近前将香登接着,问:“上座自何拜起?”
德清道:“学人自普陀拜起,至此已两年有余。”
老僧问:“听上座口音,似是湘人。”
德清道:“正是。”
德清将身前事略述,老僧老泪纵横,道:“我与你身世类似,曾有同参二人,一衡阳,一福州,三人相伴朝山,同住林下三十年,战乱失散,消息断绝,今闻上座湘音,又是福州鼓山佛子,恍若见我同参,不觉伤怀,老衲德林今年已八十有五矣!过了今天,不知明天……”
德清道:“德林师不必难过,如来说法,旨在破除惑障,浅以教化众生不要执著我相、人相、法相、寿相乃至非法相,一相无相,非一,异相,非有,无相,非非有相,非非一相,非非异想,离一切相,即一切法,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故。”
德林道:“上座正见,自当铭记。敝寺原甚丰富,近岁稍歉,此场大雪,明年定是丰收,上座留在本寺,依老衲愚见,不如接替老衲住持之位。”
德清道:“不可,万万不可。”
德林道:“是寺小装不下菩萨?”
德清道:“出家之人,见寺即见佛,哪有寺小寺大之分?”
德林拜道:“请上座接受老衲不请之请——若上座接受敝寺住持一职,洪福寺有洪福矣!”
德清慌地扶起德林,认真道:“如是,我这就走,不敢再呆半个时辰。”
德林无奈道:“也罢,老衲不再勉强上座,上座与老衲皆为湘人,年关已近,上座如不嫌,就留于敝寺过年吧。”
正月初一,德林仍不放弃劝说,无论怎样也挽留不住德清。初二日德清起拜香,德林手挽住德清的手,一如自己的亲人远行,心如刀割,泪眼婆娑,语不成声。德清拜下哽咽道:“德林师,珍重法体!”
德林也跪下去,一老一少手拉着手,流泪眼观流泪眼,忍不住抱头痛哭……
德林业已八十有五,执意要送德清,他替德清背起背包,他的徒弟见了要代替师父,德林不肯,一路之上又反复叮咛。德清过意不去,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一念相应,一念即佛。《筏喻经》说“渡河舍筏”——船筏原为过渡之用,既渡则舍筏——一切法皆不可执取,何况你我?万事万物皆缘所生,皆缘所没,德林师,倘你执意再送,我便立于此,不再迈步。”
德林道:“佛法如大海,流入上座心。彼岸在前,我就在此看着你往前走吧。”
德林走了几步又回转,从怀里取出一笺递给德林:“昨晚后学做得诗一首,算是一个纪念罢。”
德林接了,认真细看——
手捧一瓣心,
敬奉法中王。
心灰撒福地,
日日是清凉。
闲话少絮,却说德清一路前行,初三日夜,入怀庆城,打听到城内有小南海寺,寻到寺庙,拜见知客师请求挂单留宿,知客师是个世利眼,见德清一身破衣烂衫,就说寺中人满为患,不再收留薯外来僧。德清无奈,只好出城外露宿路边。
初四,德清一早仍往前拜行,至夜暮降临,浑身发冷,知是又病了,和衣躺在路边,寒风凛冽,有路人见了,以为他是饿了,给了二个烤红薯。德清吃了,不想又拉起痢疾,只能勉强拜行。十三日到黄沙岭,见山顶有一座小庙,欲入内。
德清拜入内,但见小庙破烂不堪,摇摇欲坠,一看便知住不了人。此时他已经全无力气走路,就在庙里暂歇下来。肚饿,想着先吃点干粮,尚未动囗,肚子又闹腾起来……从外面回来,未坐稳,又要去拉……如此反复多次,苦不堪言,有时在外面蹲上半天,只能拉出一点点气泡……如此反复折腾,到最后德清实在坚持不住了,蜷缩在地,口里念着“文殊菩萨”的圣号昏睡过去……
冥冥中,德清似有知觉,仿佛自己正置身在某一个世界享受着温暧。他把眼睁开一条缝,见有火光跳跃,他怀疑已堕入饿鬼道见到的是鬼火,一时间,是生是死,他自己也糊涂了……朦朦中他看到有人正往火堆里添柴,定睛一看,这人竟是文吉!
见他醒来,文吉冲他一笑:“醒了?”
德清道:“又是你救我——你怎么在这里?”
文吉用棍子扒了一下火,淡淡地说:“办完事回转了。”
德清露出惊诧之色:“扬州离这里有多远?你才去了几日就回来了?你会飞是吧?”
文吉道:“我不会飞,已去两月有余。”
德清愕然,如此说来,自已竟在此处起码昏睡了一个多月?德清不敢说出真相,怕文吉不信,心下想,这么长时间的昏迷不醒竟没死,若非菩萨保佑,真是奇迹!随后又问到:
“老菩萨在此守候我几时了?”
“有几天了。”
德清挣扎着欲起身拜谢,不想浑身没有一丝气力,这一动还加重了病痛,下意识地叫唤一声:“哎哟——”
文吉见德清呻吟,急忙转身,像变戏法似的从一角落里捧出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并不失调皮地冲他挤眉弄眼:“荒山野地的,没啥好吃的,弄了些马尿将就将就。”说着便近前喂他。
德清喝了一大碗药汤,刹时身心清净,力气倍增,双手紧抓文吉的膀子道:“谢谢你又救我一命。”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不谢你我去谢谁?不是你,我这次必死无疑。”
文吉道:“你要谢就该谢菩萨。我从扬州办事回来,只是碰巧路过,并非专来救你,若不是菩萨有意安排,能有这样巧的事么?”
“阿弥陀佛,言之有理——那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文吉道:“回五台山。”
德清感慨道:“两次命危,都巧遇老菩萨,德清三生有幸。如此大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文吉道:“不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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