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许有人会这样提出问题:灌顶上文中“二云”、“三云”等等,引述的都是大亮的观点。因为五条观点都是大亮提出的,所以仅在第一条揭示大亮的名字,此后省略。也就是说,大亮确有“五不翻”之论。
上述说法不能成立。
首先,佛典注疏中所谓“家”,必定指不同的人物或流派,不可能指同一个人的几条不同的理由。灌顶在下文介绍“有”,亦即主张应意译为汉文的人们的观点时,称共有十家,并一一提出他们的名字,如竺道生、庄严大斌、白马爱等等。与注疏中“家”的用例一致。所以,前此之“五家”,必然是五个人。我们不能因为灌顶省略了其余四家的名字,而把其余四家的观点都归在广州大亮的名下。
其次,考察上述五家之言,虽然叙述角度不同,所论大抵为由于一词多义,故无法翻译。这些言说,本出于众口。灌顶博闻广搜,汇聚在一起,罗列为诸家观点,亦即不同人物的言论。灌顶这样做,自然无可厚非。如果这些话是广州大亮一人的言辞,则灌顶的罗列等于同义反复,也就不能成立。
推翻广州大亮立“五不翻”说的同时,应该强调指出,对于梵文名词汉译的问题,玄奘之前,的确已经有过热烈的讨论。这些讨论,对玄奘“五种不翻”的提出,想必产生过积极的启发作用。从这个角度讲,玄奘的“五种不翻”,并非孤明自发,而是有它的渊源所自。《大般涅槃经玄义》卷一提到的仅相当于玄奘“五种不翻”中的“多含故不翻”。玄奘的另外四条不翻,前此其实也有讨论,比如《弘明集》中颇多相关记载。有关玄奘“五种不翻”的发展渊源,还可以进一步研究、发掘。
三、“五种不翻”的评价
我国的佛典翻译,从两汉之际,到近现代,绵延两千年。翻译理论也不断发展。前此,学者们论及玄奘翻译业绩时,无不交口称赞。但对于他的翻译理论,则论述较少。这主要是由于载述玄奘翻译理论的资料实在太少,至今我们能够见到的较为系统的资料,也就是由三、五百年以后人记录的这个“五种不翻”。那么,玄奘的“五种不翻”,在我国佛典翻译史上究竟占据怎样的地位呢?
学者们对“五种不翻”的态度,大抵可以分为如下几类:
第一类学者可以梁启超为代表。梁启超论述中国佛典翻译史时,盛赞道安,谓“翻译文体之创设,安公最有功焉”。对于鸠摩罗什,仅赞其为翻译天才,但对他的翻译理论,未涉一词。对彦琮的“八备”,称“此不惟商榷译例,而兼及译才译德,可谓名论矣”。而对玄奘的“五种不翻”,则列入遣词、定名之列,仅称之为“忠实审慎,其所定程式,可供今日之参考者,固不少也”。[16]其厚彼薄此,态度鲜明。五老旧侣称“五种不翻”是玄奘为“翻语”设立的“法则”[17]。评价与梁启超大体相当,都认为这只是遣词、定名时所用的一种规范。遣词、定名固然是翻译过程中的重要工作,但毕竟没有关系全局。因此,在梁启超等学者看来,“五种不翻”只是一种技术性规范,在整个翻译理论中,地位并不很高。
第二类可以王文颜为代表。王文颜称““五种不翻”是玄奘最具体的译经理论。……内容全属“音译”佛教名相问题。”。王文颜认为,“玄奘久游印度,对于印度境内的各种语言,了解十分深入。……既然他有如此优秀的梵文造诣,再加上精通汉文的有利条件,所以他的音译的名相,自然较前人准确。在《大唐西域记》及他所重译的经典之中,我们随处都可发现他订正旧译的例证,而“五种不翻”就是他处理音译的准则。”王文颜对“五种不翻”一一加以研究,最后的结论是:““五种不翻,才是玄奘译经理论的重心,这方面的成就也最为可观。”[18]亦即将“五种不翻”当作玄奘翻译理论的重心,并围绕“五种不翻”来研究与评价玄奘的翻译工作。笔者以为,王氏上述观点,似褒实贬,不是一种公平的评价。
第三类学者的观点,可以归纳为总结经验,以为镜鉴。如罗根泽认为玄奘的“五种不翻”“只是消极的办法。然事实不能翻译者,也只有采用译音一途。必牵意强译,便流于非愚即妄了”[19]。曹仕邦不同意罗氏的观点,认为“除了“薄伽梵含六义”一条或引起误解外,其他各条都甚切合于今日的翻译原则”[20]。无独有偶,成梅也认为一些外来词之所以能够成为现代汉语的常用词汇,依据的正是玄奘的“五种不翻”,亦即音译原则。[21]
此外,更多的学者在论着中客观介绍“五种不翻”后,大抵冠于一些空泛的赞词,诸如翻译原则(马祖毅、陈扬炯)、译经楷式(杨廷福)、不变定则(马佩),实际并没有进行深入的分析。其中有的学者,如曲军锋提出“五不译的用意在于使译文充分体现和保持梵本佛典的中心要义”,观点固新,但缺乏充分的论证。
本文不拟对玄奘的“五种不翻”作翻译史或翻译理论的全面研究,只希望通过上述研究史的梳理,引起研究者对这一问题目前之研究现状的注意。明白至今为止,即使玄奘这样一个在历史上数一数二的重要佛教翻译家,我们对他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翻译理论的研究,还处在非常肤浅的地步。
方广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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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梁启超:《佛典之翻译》,载《中国佛教研究史》,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88年2月,第251~252页。
[2] 梁启超:《佛典之翻译》,载《中国佛教研究史》,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88年2月,第252页。
[3] 《大正藏》第54卷第1055页上栏。
[4] 五老旧侣:《佛教译经制度考》、罗根泽:《佛经翻译论》,收于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38册《佛典翻译史论》,大乘文化出版社,1981年7月第二版。
[5] 两人都对原文的“阎净树”作了订正。五老旧侣订正为“阎浮树”,未作订正说明。罗根泽误订为“图浮树”,亦未作订正说明。参见《佛典翻译史论》,大乘文化出版社,1981年7月第二版,第181~182页、第377页。
[6] 曹仕邦:《中国佛教译经史研究余沈之四》,原载《书目季刊》十二卷四期,1979年。收入《中国佛教译经史论集》,东初出版社,1990年6月,第187页。
[7] 《大正藏》第54卷第1057页下栏。
[8] 王文颜:《佛典汉译之研究》,天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4年12月,第263页。
[9] 马祖毅:《中国翻译简史》,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年7月,第58~59页。
杨廷福:《玄奘论集》,齐鲁书社,1986年7月,第95页。
陈扬炯:《玄奘评传》,京华出版社,1995年9月,第211~212页。
曲军锋:《玄奘法师在翻译事业上的贡献》,载《玄奘研究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16~117页。
马佩主编:《玄奘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年7月,第117页。
成梅:《以现代翻译理论为观照的玄奘译学贡献新探》,载《玄奘精神与西部文化》,三秦出版社,2002年4月,第96~96页。
[10] “逖”,原文如此。疑为“迭”之误。
[11] 《大正藏》第50卷第723页中栏。
[12] 杨廷福:《玄奘论集》,齐鲁书社,1986年7月,第95页。
[13] 曲军锋:《玄奘法师在翻译事业上的贡献》,载《玄奘研究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16页。
[14] 广州大亮,生平不详。又见吉藏《大乘玄论》卷一、《大品经游意》。应为南北朝晚期僧人。
[15] 《大正藏》第38卷第1页下栏。
[16] 梁启超:《佛典之翻译》,载《中国佛教研究史》,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88年2月,第250~252页。
[17] 五老旧侣:《佛教译经制度考》,收于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38册《佛典翻译史论》,大乘文化出版社,1981年7月第二版,第181页。
[18]王文颜:《佛典汉译之研究》,天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4年12月,第263~270页。
[19] 罗根泽:《佛经翻译论》,收于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38册《佛典翻译史论》,大乘文化出版社,1981年7月第二版,第377页。
[20]曹仕邦:《中国佛教译经史研究余沈之四》,原载《书目季刊》十二卷四期,1979年。收入《中国佛教译经史论集》,东初出版社,1990年6月,第190页。
[21] 成梅:《以现代翻译理论为观照的玄奘译学贡献新探》,载《玄奘精神与西部文化》,三秦出版社,2002年4月,第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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