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不可沉溺于恋爱,因为恋爱不是创造,只是一种体验,它把世界拘束于个体中,局限于狭小的天地,沉溺于恋爱,会使目光太狭窄,使灵魂变得太卑微……”
他一度陷于困惑、矛盾的痛苦之中,有时他故意扩大她俩之间的距离:我想我一个堂堂的大学讲师,怎会爱上一个乡下小姑娘?我是已届不惑之年的正信居士,怎会对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动情?但最终却不能自圆其说,她确实具有善良、纯洁的禀性,她的凄苦、无助、难道不值得人怜爱?真爱还有什么年龄、地位的鸿沟不可逾越吗?
然而一旦念及云燕悲惨的身世,她孤苦心灵的创痛,却给他敲响了警钟:难道这不就是上一代畸型的结合,轻率的离异所造成的悲剧,带给无辜的孩子深重的不幸么?我有幸福的家庭,有大学同窗四年的贤妻和一双可爱的儿女,我绝不希望云燕的悲剧重演,我绝不能这样没入爱的漩流,我必须悬崖勒马!
他理智地断然决定提前返回马尼拉。
第二天清晨,他给云燕打了电话,向她亲语道:“马尼拉菲华文艺协会来电,要我今天下午赶回去开会。”
中午,她姑姑佩华来寺与他话别,可是云燕却没有来,他把那一盒云燕喜欢的日本铅笔和一些纸张请她姑姑带给她。
佩华说道:“阿燕有点怪怪的,她听说老师要去,心里难过,中午就出去了。”
“她很聪慧,请你好好栽培她。”他苦笑着说。
俊明有点怅然若失之感,但他是个感情脆弱的人,他也很怕握别的离情。
三
没有想到,回家的当晚,云燕竟会给他挂长途电话来,一听到那温婉的声音,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他记得汉诺瓦街那部电影里有句话是“因为爱你的缘故,所以决心离开你。”
过了几天,他收到云燕一封信,便是他至今保存在办公室书桌里云燕唯一的信件。那娟秀的字迹这样写道:
“敬爱的大哥:
我现在好想念你,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未和男孩子亲近过,你是第一个。那天从文咸公园口来,你那样热情地牵着我的手,我当时的心跳得十分厉害,头脑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知道你对我完全是一片兄妹之情,可是我这种愚痴的人,却尽在想入非非。
“当你告诉我要立刻返回马尼拉,我非常难过,我不敢来送你,因为我太爱你,我怕看到你离去的背影……
“大哥,你仁慈的心性,你俊逸的英姿,你奔放的才华,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是我心灵中理想的偶像,我为有你这样的大哥而自豪。你对我太好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我写这些内心的话,你会笑我吗?余盲后叙。
永远崇拜你的妹上”
这封信他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她是多么温良、多情的少女啊,他感慨万端,说不出的迷惘和惆怅,在茫茫的人海中飘流了四十个寒暑,除了他的贤妻,也曾遇到不少女孩,却从来没有这样使他念念不忘,时刻萦怀不安。理智的想,实在不应该对她产生这种情愫,可是情不由已,男女间的情爱真是难以解释的啊,莫非这是往昔生中的相思债?或是三生石上旧因缘?
他也坦诚向妻剖白对云燕的怜爱,可是心地善良而胸无城府的她,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并说道:“也怪可怜的,让她放假来我们家,和小莲住在一起吧。”
这更增加了他深深的自责和深切的负疚之感。他想自己并不是滥情之人,此番已跌落到危险的边缘,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
但他又不忍心使云燕失望,他请人带给她一些励志益智的书籍,并简短复信告诉她,准备去国外考察,大约半年才返回,于是这半年以来,他俩失去了联络,但在他内心却时常牵念着她,默默为她祈祝。
只是在教师节,云燕寄来一张自制的卡片,上面是他最喜爱的亭亭王立的莲花。啊,多么善解人意而深情的少女,但却把满腔纯情寄托在一个渺茫的梦幻之上。
四
云燕的死讯,犹如晴天霹雳,那椎心刺骨的痛楚,使他再度陷入悲苦的深渊之中,她竟是那么无依,我竟是如此无能,如易逝的云霞,连那回忆中的一丝遐想也被破坏无遗,来不及感受心痛,蓦然之间便失去了一个飘渺的梦影,也感到失落了自己。
他们心自问,我当初与她疏远,是唯恐演成一幕悲剧,我未免对她太残忍,我实在对不起她,怎么忍心伤害一颗脆弱而孤寂的心灵而且竟伤害得如此惨重!如今这不测之风云,这香销玉殒,难道我便是罪魁祸首不成?
千丝万缕,愁肠百结,抹不掉的凄哀迷惘,漫漫长夜,辗转反侧,恍惚中,到一座云雾飘渺、苍翠静谧的深山,只见前面一座庄严幽静的古寺,殿门宏开,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老正在殿堂结跏跌坐。
长老一见他便说道:“我等你多时了。”
猛一凝神,那书案前挥笔作画的不正是云燕吗?他惊喜万分。
云燕神情端肃地向他合掌,站立一旁。
长老指着前面清池的一泓净水道:“请居士看个究竟”。
蓦然之间,清水中出现一幅画面:
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在一间深宅大院的旁边,蹒跚走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饥寒交迫,体力不支,他突然跌倒雪地,昏迷不醒。一位少妇在绣楼上见此情景,急忙下来,叫家人将他抬进温暖的客厅,烧灌姜汤,并亲自为他披上寒衣……
俊明正有些不解,长老慈和言道、“你前生是那贵妇,云燕便是那风雪夜归人,为报你搭救之恩,故她今生将一腔纯情奉还给你,三世因果,丝毫不爽,望居士好自为之。”
俊明惴惴不安道:“难道她的死,全是我的罪过?”
长老沉静他说:“尚有其他因缘。”
第二天,治国打电话告诉他,云燕死的真相是:因为医生怀疑她患有白血病,她不堪忍受痛苦而轻生。
然而他却久久不能释怀,始终抹不去她那清秀的情影。这相遇相知的缘啊,竟要千年的修炼,百年的磨折,才换得短暂的相契。
他不禁陷入深切的沉思,茫然于生命的空虚和缺陷,痛切于时空的无情和短暂。他似乎体会到有人言:“爱是虚幻情是孽,”他在思索如何从感情的泥沼中跳脱出来。
他一再回忆那意味深长的梦境,他隐约记得那晚长老劝勉他的诗渴:
善缘也要了,恶缘也要了;
生死如觉梦,天地共忘形。
他若有所悟,在默默哀苦中,他提笔写下一首小诗,聊表对云燕深深的悼念:
云儿飞扬飘散,
燕儿高深去远,
声声哀怨,几许痴迷,
天长地久恨绵绵。
人世间,情为何物?
默默举首问苍天。
云儿总会飘散,
燕儿终要飞远,
离合悲欢,冥冥春梦,
三生石上相思债。
善缘恶缘今生了,
也无情愁也无怨。
摘自《菩提树荫》
《伤逝(释法云)》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