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赵朴初先生爽快地答道:“当然可以,请务必来看一看。”[10]
随着玄中寺修复工作的完成和其他各种因缘的成熟,1957年初中国佛教协会正式向全日本佛教会发出了邀请,欢迎日本佛教徒访问中国。全日本佛教会在接到了这个盼望已久的正式邀请之后,组成了16人的访华亲善使节团,于当年9月访问了中国。塚本先生就是这16位成员之一。
在访华的过程中,塚本先生曾应邀在中国佛学院(北京法源寺)发表了一次讲演,题目是“奝然请到日本的释迦佛胎内的北宋文物”。奝然请到日本的释迦佛旃檀木像,供奉在京都的清凉寺,当时正值塚本先生担任这所寺院的住持,在佛像胎内发现了文物后,马上开始主持调查研究工作。既是顶尖的专家,又是近水楼台,所以,他在这项研究上可谓最具权威。先生不仅做了学术讲演,而且通过这个学术讲演的内容再次强调了“中国佛教是日本佛教当然的母亲”的道理,并在讲演的最后发自肺腑地说:
我在日本,自战争结束以来,每天在佛前诵经的时候,都为世界上在战争中牺牲的人们回向菩提。每当想起日本军阀在中国所犯的可怕的大罪,就从心底里忏悔,并遥遥地谢罪。自从这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以来,我这个念头便更加强烈。可是,中国佛教界和中国人民却丝毫不念日本的旧恶,给我们以温暖的友谊,并以同沐佛陀慈光的同道的心情来欢迎我们……我们以严肃的心情,在佛前发露忏悔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国人民所犯的大罪,并在中国人民面前谢罪。忏悔能使我们的心净化。怀着一颗净化了的心,我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净土宗祖师——唐代善导大师所说的“以慈心相向,以佛眼相看”这句话的含义。只有“慈心相向,佛眼相看”的社会才是佛教的理想和净土。
亲爱的老师和兄长般的中国佛教徒诸大德们,让我们共同发愿为全人类修行佛道,成为大乘菩萨,力行不杀戒来反对战争,成为慈心相向、佛眼相看的建设净土的行者和同志,深化日中佛教友好的成果[11]。
(三)
中日邦交正常化的第二年(1973),廖承志先生率领的中日友协代表团访问了日本,途中访问了京都。
当时,塚本先生是日中友协京都府本部会长。作为一位研究中国史的学者,他深知京都和奈良都与长安有着甚深的历史和文化的因缘,所以认为,两国既然恢复了邦交,那么京都首先应该与西安结为友好城市。于是,在京都为代表团举行的欢迎会上致辞时,就忍不住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廖承志先生一听,非常高兴,表示说,塚本先生这个提议非常有意义,回国以后马上进行准备。
就这样,1974年5月,京都的使节团(塚本先生任副团长)访问了西安,与西安正式缔结为友好城市。这个头一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很多中国和日本的城市都结为了友好城市。
塚本先生之所以对西安情有独钟,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那就是,西安乃是净土祖师善导大师曾经行化的地方。日本净土宗的开宗祖师法然上人正是由于“偏依善导”而开创了日本净土宗的,所以日本净土宗尊善导大师为高祖。善导大师后半生一直在长安一带行化,圆寂之后,弟子怀恽在长安城南门外的神禾原为师父建造了一座十三级的崇灵塔,并在旁边建立了香积寺。塚本先生晚年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深情地说:
我曾经多次参拜过座落在终南山附近的兴教寺,那里是玄奘师徒的墓塔所在之地。从那里向西遥望,可以隐约看到在终南山向北延伸的丘陵的北端,有仿佛是塔一样的东西,人们告诉我,那里就是“神禾原”。于是,神禾原越来越成为我心往神驰的地方[12]。
1974年,日中友好佛教协会成立,塚本先生任会长。他在会刊《日中佛教》的创刊号上,发表了题为《一个恳切的要求》的文章,叹说终南山的神禾原是日本净土教诸宗的高祖——善导大师——最重要的圣地,因此,作为一个日本的净土教徒、一个一向致力于日中友好的人、一个誓愿与西安子子孙孙世代友好下去的京都市民,自己希望中国方面(包括政府、西安市、中国佛教协会和文物部门)对神禾原的遗迹进行调查和保护。
先生的呼吁受到了中国有关方面的重视,决定将神禾原的遗迹作为历史文物加以调查和保护。
1978年初,遗迹基本上整理完毕后,中国佛教协会正式邀请日本有关方面前来参拜,赵朴初先生还对塚本先生作了特别邀请。
当时,塚本先生不仅已经年过八旬,而且身体还非常不好。尽管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应邀访华,哪怕就是死在中国,也要前往。于是,1978年10月6日,他在医生的陪同之下,随日中友好净土宗协会访华团(先生当时任该协会的理事长)访问了中国,并到西安参拜了神禾原。
善导大师的崇灵塔,高十三级,雄大而庄严,巍峨地矗立在神禾原的黄土地上,虽然顶部已经缺损,但这丝毫无损它的庄严,反而为它平添了一分苍凉悲壮的气势。
先生来到塔前,仰望着这久已向往的崇灵大塔,禁不住泪流满面,双膝跪下。本以为今生今世无法实现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
日后,先生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时说,当时,站在塔前,更加深刻地体悟到了善导、法然二位祖师的思想和精神的真髓。于是,便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凡愚善隆,以表示自己决心更加彻底地遵循二位大师的教诲[13]。
善导大师的崇灵塔自修缮开放以来,每年都有许多日本净土教徒前来参拜,成为中日佛教友好交往的一个历久而弥新的象征。
(四)
1979年5月28日,已经年过八旬的塚本先生患了严重的感冒,发烧达四十多度,但他还是毅然如约前往日本临济宗妙心寺派宗务本所的会议厅,出席了日中友好临黄协会的成立大会,并在会上发表了题为《中国佛教史观》的纪念讲演。
他一上来就说:“我已经年过八十,而且还不意得了感冒,体温40来度,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脑袋有点晕晕忽忽。但是,日中友好运动这个事业,我是决心要为它奋斗终身的。所以,今天哪怕就是在这里倒下来死去,也义无反顾,因为这是我的初衷。所以,现在我来了。”台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这次讲演半年多之后,于1980年1月30日,先生舍报西归,享年81岁。两国佛教界人士深深哀悼。
赵朴初先生亲笔写了挽诗:
平生风义兼师友,
温玉浑金未足方。
着作等身扬古德,
庄严净土述中唐。
玄中殿甓思同运,
香积龛星庆复光。
病里雷音鸣万劫,
慈心长护弟兄邦。
注释:
[1] 即景泰蓝。
[2] 原文见《抚育之心》,收于《凡愚抄》。
[3] 现在的佛教大学的前身。
[4] 现在的大正大学的前身。
[5] 又称“嵯峨释迦堂”,塚本先生在此任住持30多年,直到1974年10月。
[6] 见羽田亨为《中国佛教史研究·北魏篇》所写的序。
[7] 引自《中国佛教之旅》的序言。
[8] 见“日中友好佛教协会前史——日华佛教研究会的一些往事”,收于《日中佛教》第九期。当时参与成立“日华佛教研究会”的还有大西良庆等人。
[9] 到了1955年以后,改名为“日中佛教研究会”,又重新活动了几年,出版了数期会刊《日中佛教》。
[10]引自《中国佛教史观》,见《凡愚抄》181页。
[11] 参见《现代佛学》1957年第11期。
[12] 引自“参拜亲证三昧大德善导闍梨崇灵塔”,见《日中净土》第二期。
[13] 法然主张善导流净土教的真髓在于要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愚痴罪恶生死凡夫,怀着深切的惭愧忏悔之心,摈弃一切非份的妄想而专修称名念佛之行。
《塚本善隆与中日友好》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