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的特质
水野弘元著
如实译
二、三法印、四法印
三法印之「法印」,是「佛法的标记」、「佛教的证据」之意。若具备「诸法无常」等三或四种条件,即证明其说为真正之佛教。中国佛教之採用三法印为判定经典真伪的标准,其理由即在于此。在日本,传说是弘法大师所作的名歌「伊吕波歌」,亦是敍述三法印思想的歌。因此,若理解三法印或四法印,即可说理解了佛教的根本思想。
一、 诸行无常
诸行无常,自古即在中国、日本流传。依从来的看法,无常被解为:世间一切现象,由好变坏的一种变化。譬如人死是「无常」之极例。因此无常含有悲观的、绝望的意味。外国人之中,说佛教是悲观的(pessimistic)宗教者很多,其原因不外是将佛教的无常或苦,只向单方面去了解的缘故。
实际上,无常不仅是由好变坏的变化,亦指由坏变好的变化。世间的现象不是固定的,因此富者并非永远是富者,愚者亦非永远为愚者。富者变为贫者乃是常事,愚者若努力亦能成为贤者。因为世事是无常,所以才能使我们脱离不满的现状,我们修养努力才有代价。若贫者.愚者永远是贫者、愚者,则世间既无光明,亦无希望了。因为是无常,所以有光明,亦有希望和期待。
若作如此想,则无常是实际的真理。盖现象界无一不变化,而且是不断地变化,这是今日的自然科学也承认的事实。我们的精神作用,没有瞬息的静止,这是明显可察知的。但一般人总以为物质都是在静止的状态。如书房的桌子、书橱,昨日与今日相同,去年与今年似乎亦没变。然而,昨日之卓子与今日之桌子或可看成全同,但去年与今年之间,则可见其古旧与损坏之情形颇有差异。日积月累,积成一年,若於此可见到变化,则每一日应该也多少有些变化。此种眼睛看不见的变化,乃发生于一切的物质。依今日之物理学来说,一切构成物质之要素——元素或化合物,系由原子而成,此原子自成一个如同太阳系的关系,而以原子核为中心,有中子与许多电子,在其中作急速而有规则的运动。因此以我们的肉眼看起来似乎是绝对的静止,其实在原子中却进行着激烈的运动。不但是小宇宙的原子在运动,大宇宙的天体,亦在不断地运动。又由地球来看,地球一面自转,一面围绕太阳的周围而转,整个太阳系在运行中,刻刻变换位置。所以看似静止的物质,事实上却在多重变化、运动。因此精神、物质,凡一切现象,比之佛教所说的变化更为无常。可见诸行无常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佛教为什么以「诸行无常」为根本命题呢?这具有几种意义。第一,诸行无常是将世间视为悲观的、绝望的,而由此令人省悟世间是苦的。即经典所说的:「无常故苦」。我们在得意时,往往不反省任何事,但在失意时,就会自我反省。由於自我反省,而正确的认识事态。由於无常而感受到苦,因此启开了以前所不知的正确的眼光,於是了解了自己以及世间的缺陷,而有宗教心之萌现。此乃无常观被认为是引发宗教心的动机之所以(注一)。
第二,所谓无常,乃是世间一切万物无一是常住不变之谓,所以自己或自己的亲人、财产、地位、名誊,随时都有失去或恶化的可能。如此,对世间的无常真相,有了正确的认识,才能脱离对自己、亲人,或对财产、地位、名誉坚定不变的执著——我执贪爱之心。就是说,无常观使我们脱离无益的贪欲的。其最好的例子,就是伽摩尼出家的故事(注二)。
第三:由於观无常,得以正确认识社会人生,因而有精进努力的决心。吾人都有今日不知明日的生命。故今日之事必须今日作完。不愿拖延至明日。明日自有明日事,若今日应作之事拖延至明日,则不论工作或善事,皆无一能完成。今日、现在只有一次而已,绝无法复返,故古人常言「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之无常观,是为使吾人珍惜此种一去不复返的时刻,而精进努力的。由此吾人会重视时时刻刻之刹那,同时每一刹那亦被充实。我们的人生是刹那的累积,亦可以说除了现在的一刹那之外没有人生,所以我们应继续刹那的努力。释尊最后的遗诫说:「诸行实无常,汝等勿放逸,一心努力吧!」(vayadhammā sankhārā appam ādena sampādetha)亦正是此意。关於行者由於无常观,爱惜光阴,时刻努力事,在[中阿含经] 中,有一首著名的「贤者一宿偈」(注三)。
二、一切皆苦
「一切皆苦」是说世间的一切都是苦的。但实际上,世间是有苦亦有乐,恐怕没有永远只有不幸而毫无幸福的人生吧!一般而言,衣食住之经济生活丰足,健康而朝气勃勃的人是幸福的,反之则是不幸的。不过,在同样经济、健康的状况下,同样的环境中,有人感到幸福,有人感到不幸,亦有人并不意识幸与不幸。这是因为苦与乐,原来是属於感情的,而感情乃以依人而感受不同之主观者为多的缘故。苦乐、祸福,都是属於主观的、个人的感情,故其标准因人而异。因而所有的人,不一定都认为世间只有苦恼、只有不幸,所以纵是以[一切皆苦」为题,亦不视为无条件的真理吧。「诸行无常」与「诸法无我」之命题是客观性的,而此命题却不是客观性的,仅管如此,「一切皆苦」仍成为佛教真理的标识,而为四法印之一,是为什么?
在此先观察「一切皆苦」究竟是以何意义而说。佛教将苦分为苦苦、坏苦、行苦之三苦来说。苦苦是以肉体的痛苦为主,一般所说的苦,大多指苦苦。因病、伤之痛苦,凡具有正常神经者,任何人皆会感到苦,所以这姑且可说是客观的苦。唯有神经麻痹或因极度紧张而无视其神经时,则全不感觉肉体之苦,如被麻醉药麻醉,或於战场负伤,即为其例。
坏苦是因破坏、灭亡所感到精神上的苦恼。迄今自己所拥有的财产、地位、名誉等被损害、失去,或亲戚与知己之死亡,虽不会直接使自己的肉体有任何的痛苦,但会因其失去而受到很大的精神打击,或感到失望与苦恼。对所失去者之期望愈大,则失去时之失望、沮丧亦更甚。缘起说、四谛说所说的「渴爱生苦」,即是此意。渴爱是欲求期待之念头,若无此欲念,即使失去,亦不感到悲痛与与苦恼。由这一点而言,若在坏苦加上渴爱之条件,则适合於任何人。
行苦,即是「现象世界皆苦」之意。行苦之行(sankhāra),与诸行无常之行相同,其意是「共作」 指现象界而言。那是因为一切现象界由种种条件原因而存在,任何现象界若无原因与条件,不能单独生灭的缘故。此事已在「诸行无常」、「诸法无我」项下详说。兴者必败,衰者必荣,乃是现象界之常态。故由苦苦与坏苦的立场来说,并不是现象界的一切都是苦的,只是在有肉体的或精神的损伤亡失状态时,才感到苦,而在事物向好的方两进展向上时,即会感到幸福与快乐。所以「一切现象界之苦」的「行苦」,亦并非是无条件的真理。
其所以说生灭变化的现象界是苦,乃是印度有所谓轮回与解脱说,而认为生死轮回是令人讨厌的,解脱涅槃是人人所祈求的,这种想法,不仅是佛教, 一般的哲学家与宗教家亦都承认。在吾人尚未究竟地脱离生死轮回之前,纵使得享天国之乐,其幸福亦只是有限期的,很可能再受到地狱恶趣之苦。故人在受业报的支配而轮回时,不能得到绝对不动摇的幸福。永远不会失去的绝对之乐,於超越生死达到解脱之状态始可获得。依此观点,则说一切现象界皆苦的行苦,亦应是真理。此意义之苦,与「涅槃寂静」之乐是相对的。
由以上看来,苦苦、坏苦、行苦,虽不是谁见了都会无条件的认为是苦,但由佛教观点言,皆得视为真理。因此由此立场说[一切皆苦]。而且此乃与「涅槃是乐」之句相对,所谓涅槃是乐,是由已解脱苦恼的圣者之立场而说的,一切皆苦则是显示未得解脱,而有渴爱执著的凡夫之立场。
三、诸法无我
「诸法无我」是说:「一切万物并无形而上所谓的我之存在」。此处所谓的诸法之「法」(dhamma) 仅作为「事物」「存在]之意(注四)。以佛教之宗教性、实践性立场言,其最中心的理论即是「诸法无我」。「诸法无常」乃以理论为主,实践方面较少,唯於敍述无常观时,述及因观无常而今起不放逸懈怠之努力,仅此与实践面有关,这已如前述。至於[一切皆苦],虽与实践无直接关系,但因感到苦,厌恶苦,而引发入宗教信仰之动机,此点与实践面是有关联的。因为不痛切感到不安、苦恼的人,是不会起欲脱离痛苦的宗教心之故。实际上,宗教之功能是在相信宗教能除去以其他任何方法皆无法去除的内心的不安与苦恼,或能给他们除去,因此没有不安苦恼的人,可以说无有宗教心之必要。因观世间皆苦始引发宗教心的萌芽。
如此,「诸行无常」、「一切皆苦」,与宗教实践有间接的关系,对此,「诸法无我」则是直接说明佛教之宗教信仰的实践面的。然而,「诸法无我」在实践面之外,并非全无理论面。由此可知无我有几种意义,此即无我之理论面与实践面,而二者亦有几个阶段。
所谓无我之理论,如前所述,即是指一切万物皆无固定性,无固定性亦称无自性。自性是指自身独立的形而上之存在。原始佛教之不承认固定独存的形而上之存在,乃成为佛教的基本理论。因此欲真正理解佛教,必须彻见一切万物之无我。但这种理论并不是初学者立即得以理解的,纵使在理论上不能理解,只要在实践上把握了无我的道理,实际去力行,亦就可以了。故对初学者,或没有充裕的时间做理论上、学问上研究的在家信徒,乃採用省略理论而直接讲说实践,使在实践中能自然地体得无我之理的方法。如施、戒、生天三论,表面上虽是说明因果的道理,但若再进展、纯化,则自然就变成无我的实践。
理论上的无我说,自始即欲理解其深意,乃极为困难。故为初学者,以通俗的譬喻讲解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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