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中的个人由于团体的提携、勉 [P154] 励而有更快、更高的成就。现在时代不太一样了,除了出家众之外,还有许多在家的修行者,他们也可以组成在家的团体(像居士会)。这些团体不应该只限于定期做做法会、念念佛、打打坐,而应在组织方面加强,做一些更能适应当代思潮的活动,如此佛法才能够在现时代生根、茁壮!
问:说到当代人所适合的佛教,就想起当代佛教徒常有的一个问题:在这工商业的繁忙社会中,一个佛教徒如何修行?请导师开示。
答:谈到修行方法,虽然有很多,但是其中有许多都是从宗教仪式转变过来的;例如礼佛、拜山等等,它们不过是一种外表的仪式而已。我以为,真正的修行还是离不开戒、定、慧三增上学,没有这三学,其他都只是外表的、形式的而已!不过修定、修慧是不容易的;在这里让我来介绍一个大乘初期的修行方法。从各种经论看来,当时的大乘行者虽然也修禅定,不过他们都像阿含经的弥勒菩萨一样,不修深定,因为修深定必会耽着于禅乐当中而成小乘。所以小乘行者说证得什么「果」,而大乘则说得到什么「忍」:柔顺忍、无生法忍。到了无生法 [P155] 忍好像已经修行得很高深了,但还是没有证入实际。这不是说大乘菩萨没有能力证入,而是他们不愿意证入,因为他们要「留惑润生」,救度众生!
其次,谈到修慧,也就是修般若空慧。这必须在现实的世俗事务当中观空而求得胜解,然后把它表现在日常的生活当中,以做教化事业。空,容易被误解成消极的,而实际上空是最积极的;得空慧的胜解之后,即能不怕生死轮回的痛苦而努力地去度众。这并不是说,修空慧的菩萨没有痛苦或不知痛苦,而是说,他们虽有痛苦、知道痛苦,却能依照空慧所显发出来的胜解,了知其如幻如化而已。这些说法,不但早期的般若中观这么说,就是稍后的唯识经论也是这么说,只是方式有点改变而已。所以,谈到适应当代思潮人心的修行法门,我就想到了早期大乘的般若法门,也就是阿含经中弥勒菩萨所示现的榜样──不修(深)禅定、不断烦恼!
总之,我们应该了解,生命是无限延伸的,我们应该在长远的生命之流当中,时时刻刻不断的努力,不要急着想一下子就跳出这生命之流,因为跳出生命之 [P156] 流必定脱离众生,而落入了急求解脱的小乘行!所以太虚大师说他自己「无即时成佛之贪心」。真正的修行应该是无限的奉献,一切功德回向十方众生;本着这样的精神念佛、打坐,才能契入大乘的心髓!
问:您时时提到太虚大师,以及他所提倡的「人生佛教」。对老一辈的大德长老们来说,太虚大师的德行及其对中国佛教的贡献都耳熟能详;然而对现在的台湾年轻的佛教徒来说,虚大师的行谊仍然相当陌生。您能为我们分析一下,为什么虚大师的佛教改革运动没有更辉煌的成就?
答:谈到太虚大师的佛教改革运动之所以受到那么大的阻力,那是理所必然的。宗教改革和政治改革一样,不单单是一种思想、一种理论的改革,而且牵涉到整个制度的改革。就制度的改革这一方面,必然的会开罪当时各寺庙、各丛林的既得利益者;改革的呼声愈大,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压力也就愈大。另一方面,当时民智初开,随着宋明以来佛教的没落,当时佛教徒的知识水准相当低落,他们总以为传统的祖师所立下的教条、制度如何如何圆满、伟大,却不能像大师那 [P157] 样,看到新时代所面临的各种新问题。在这种情形下,虚大师的改革运动自然会遭到难以想象的阻力。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新一代的年轻佛教徒,已经具备开放的心胸、前进的学养,因此,虽然目前没有像虚大师那样的伟人出来领导佛教的改革,但是却也渐渐能够体会其苦心,而走向革新之道!
问:现在,让我们换一个话题。您是目前国内在佛学研究方面最有成就的学者,也是少数几个能指出中国佛学研究方向的专家之一。请问:一个佛学研究者应该注意的是什么?中国佛学研究应走什么样的一条路?
答:我觉得一个佛学研究者,不管是走考证的路,或做义理的阐发,都必须以佛法的立场来研究。一个佛学研究者最忌讳做各种的附会;例如把佛法说成与某某大哲学家或流行的思想相似,然后就沾沾自喜,以为佛教因此就伟大、高超了起来。这种做法出自于对佛法的信心不够,才需要攀龙附凤地附会。其次,一个佛学研究者应该为求真理而研究,不要表现自己。研究佛法的人,应该抱着但问耕耘不求收获的心情,一个问题即使一辈子研究不出结果来也无所谓。第三, [P158] 一个佛学研究者必须具备客观的精神,他的最高目标应该在找出佛法中最足以启发人类、改善社会人心的教理,把佛法的真正面目真实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不要自以为佛法中什么都好、什么都有;要知道佛法只要有其不同于其他世间学问的地方,那怕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佛法仍然会永远地流传下去,因为人们需要它。
在传统的中国佛教徒当中,要研究佛法是不容易的,因为他们认为佛是修行出来的,那里需要研究佛法!这话虽然说得不错,却足以造成偏差。所以在寺庙里想要做深入的研究相当不容易,尤其是个人的精力、时间都非常有限,想要在佛学研究方面有大成就是相当困难的。所以,如果一些有志于佛学研究的人,能够聚在一起互相讨论、切磋,这样团体式地工作,我相信比较可能有成功的机会。我们看看日本,他们这方面的研究相当成功,姑不论他们研究的方向是否正确,但是他们的成果却受到举世的注目,因此也提高了日本佛教的世界地位。我们实在有向他们学习的必要! [P159]
问:说到了日本佛学研究的兴盛,我就想起国内有些人士对日本佛教的歧视;他们说日本佛教和中国佛教完全不同,不足以效法。这种说法您认为怎样?
答:在古代,大小乘佛教的思想差异,曾经争执得互不相容。而现在却渐渐成了过去,彼此也渐渐地倾向于互相容忍、了解。像泰国、锡兰这些小乘国家的出家人,也慢慢地走向了社会。而对经典的成立年代、过程,大乘佛教的信众,也在多方研究、会通之下,承认某些以往所不愿面对的事实。我想,中国和日本的佛教之间,也是这个样子。
中国佛教目前以净土宗最为盛行,其实日本的佛教,像亲鸾以及东本愿寺、西本愿寺这一派,实际上也是继承中国本有的净土思想。日本这一派的佛教以信仰为主,这正是中国两个净土思想中昙鸾、善导这一流的说法,他们不重视戒、定、慧的有无,而特重信愿往生,所以发展出在家人住持寺院的情形。这当然和目前流传在中国的净土思想不完全相同。目前流传在中国的净土思想如印光大师等,是比较接近慧远这一派的思想,而慧远大师不但信愿持名,还重视戒定慧的 [P160] 修学。
中国佛教的本质是偏重修行的,然而目前在修行方面有几个大成就的?在教义的研究上又比不上人家。我们实在应该老实承认自己的不足,好好地努力!
问:最后,是否可以请您谈谈您研究佛法的经过?我相信这一定有助于那些有志于研究佛法的道友。
答:最初我看了一点佛书,我发现经论上所说的佛教,似乎和一般寺庙或出家人所说的不太一样。所以,我一直想要知道,真正的佛教到底是什么?乃至为什么眼前的中国佛教有不同于经论中所说的现象?
我真正开始研究佛法是先从三论、唯识入手的,不过对这些经论也没有什么心得。这也许是因为我的兴趣比较广泛,看的经论也是多方面的关系。所以我只能说是个「通」(泛)字,并没有对一经一论做特别深入的研究。后来我又看了一些小乘的论典;在四川,因为法尊法师的关系,也接触了一些西藏佛教,尤其是藏传有关中、后期中观的思想。因此,我也开始写了一点自己的东西。紧接着 [P161] ,我希望对初期的佛法有进一步的了解,所以我看了早期的一些经典,像阿含经等,特别是律藏。我发现,律藏不仅仅是记载出家人的戒条,而且对佛陀时代的佛教制度,乃至稍后各派都有记载。
在大乘佛法方面,起初我是依论典去了解的,后来我有了不同的看法。有人建议我把早期的作品──『印度之佛教』重新付印,我却一直反对,原因是我不满意那本作品。那本作品虽有特色,因为它在印度的中观、唯识二大系之外,又提出了以如来藏为中心思想的真常系;但是,它的参考材料却是以论典为主的。而我发现,不管是小乘或大乘,都是先有经后有论的。例如中观论系是依初期的大乘经,而结合了北方说一切有部的思想;较后的唯识论典,虽尊重初期大乘经,但却是依后期大乘经,结合了经部思想而成的。这两系的思想虽然不很相同,却都是依经而造论的。既然这样,要说明佛教思想的变迁,就不能以论为主,而应以经为主。这是我不同意把该书再版的原因。(按:该书在各方请求之下,已于日前再版。) [P162]
另外我还发现,释迦牟尼说法的时候,并没有完整地记录下来,而是口口流传于当时乃至稍后的弟子当中。如此辗转传诵,等到以文字记载下来,已不免因时因地而多少有所改变。又如佛经上说到许多天文地理,这都是适合于当时的常识,却未必与现在的科学相应。我总以为,这些天文地理,都不是佛法中最重要、最根本的教义,有它或没有它都无所谓,它们是否合于当代科学也无关紧要。这启发我对各种不同思想乃至不同宗派采取容忍、欣赏的态度,把它们看成是适应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不同文化。所以原则上我对各宗各派没有特别的偏见;有人说我主张这个、打倒那个,实际上我只关心什么思想才是真正佛的本怀。最近我正着手写一本有关初期大乘佛教的书(按:指『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业已出版),然而年纪大了,体力也渐渐衰了,我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了!(访问记录者:郭忠生) [P163]
《华雨集第五册 一一、中国佛教的由兴到衰及其未来的展望》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