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因在于其异质性,即“本心”是活生生的、灵动的,而思维则是构架性的、静态的。但与语言比较起来,思维仍保持其主体性,仍有一定能动性和灵活性,而作为思维物质外壳的语言则更为形式化,更少灵性。如果说思维还是多层次的,多维度的,还可以对“所指”进行主体把握的话,那么语言则是平面展开的,是一维的(在文字语言中表现为二维);如果说思维之于“所指”是一种定格,语言之于思维则是一种“投影”,即多维的思维投影于一维的语言流中。
思维与语言间的维度转换非同小可,它使在思维中不同层次的概念或思想在语言中叠加在一起,正象一个立体结构投影到平面上,各部分会纽结在一起一样。这在语言中表现为大量的歧义和悖论。就“西来意”而言,看似很平常一句话,但其中潜隐的信息量很大。西来之“意”是在不同层次上被使用的,它既可指达摩本人西来之用意或用心,又可指达摩向后人传授之“心意”。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说达摩西来有意,一定意义上又无意;在一定意义上此意可说,一定意义上又不可说。但这些在思维领域可以加以区分的内涵,表现在语言中都是一句“西来意”。要回答这一问题,先得把问题本身厘清,而从这里又会引出许许多多新的问题,由此追下去,不仅不会接近目标,反会离目标愈来愈远。此即言不及意、意不达物,只是这里的物不是实体,而是“本心”。
由于思维与“所思”的异质性,由于思维、语言的局限性,人不能通过寻常理路即概念性思维去趋近“本心”,所谓拟议即差,动念即乖,才涉言路,便失真常。赵州深悟此旨,所以以种种不对题的回答,直下截断问者的言路、思路,明示其“此路不通”!从积极的方面说,即解除日常语言、思维模式对修行者的精神束缚,使其精神具有最大的自主性。
庭前柏子翠色闲
这一思维不可把握之“本心”是万法的本根。其本源性意义对世间万物都是开放的,但只在人身上达到了高度的自觉。自觉到万物的本源性意义,就能于一草一木、一机一境中,发现“本心”的存在,发现生命的真常。
时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庭前柏树子。”学云:“和尚莫将境示人。”师云:“我不将境示人。”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庭前柏树子!”
这里的“柏树子”不妨说与前面的“床脚”、“板齿”具有同样的意义,即作为否定性标识,意在荡相遣执,让人不要有所攀附,不要向外执取。这一层含义在第一番问答中已表达出来了,而且问者认识到不能于境上生执着,说明他已会得此意。但学人再问,赵州仍答以“柏树子”,其间就别有意趣了。可以说,前一“柏树子”是在方法论意义上被使用的,意在让人斩断言路、思路之葛藤枝蔓,由此回头,返求自己的“本心”,后一“柏树子”是在境界论上被使用的,它标示一种境界,真正识得本心,并没有玄奥处,不过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看庭前柏树子依然是庭前柏树子!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呢?是内外打成一片的境界;是没有物我、主客、彼此等二元对立的境界;是没有执着、没有烦恼、平等一如、湛然真纯的境界。这是一种理想的境界,但不是一个虚幻的境界。准此而着力,久之,即能完成心识的转变,即能获得一种新的观察世界的视角,拥有一种万物一体、民胞物与的胸襟,一种“纳须弥于芥子,掷大千于方外”的气象,一种“众生有苦即我苦,众生不尽我去度”的情怀,一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感悟,一种生死之门,任我出入的精神。禅意如水,流淌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禅意如诗,显现在花木虫鱼、和风细雨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于此会得,可得个中三昧。
“大道只在目前,要且难睹”。“柏树子”是一象征,其间隐含着赵州禅师许多不便直说的禅悟体验和感受。但这些含义都是隐而不显的,因为说到底它并没有说明什么,在其外在形态上,它纯然是一符号。其内涵有待人们去阐释,它本身是“死”的,有待听者根据自己的经验去激“活”。在禅宗公案中,表征“本心”或与“存在”相联系的概念语句都不是知识性、概念性的,而是隐喻性的,即是“诗意”的,它不传达给人明确的知识,而是创造一种氛围,传达一种情绪、一种意向。所以其内在的意义并不是容易理解的。欲契悟禅师之心怀,不仅要有一定的禅学修养,还必须有与禅师相近的“诗意”的心怀,所以与禅师的对机,说到底不是语言的交锋,而是心灵的默契,是师生间的心心相印。就象读一首朦胧诗,需要读者的参与和再创造,听禅师的回答,也应该透过看似无意义的言句,感悟禅师的本怀,从而识得自家的宝藏,获得一种禅者的心怀。
由此可见,所谓“柏树子”只是一个“向标”,一个“指针”,指引人去探险,去揽胜。若会得此意,只管照直参去,总有海阔天空的境地;不会此意,原地打转,以至死在句下,也未可知。故于言语间讨活路,就如守株待兔、买椟还珠般愚不可及。赵州有一弟子觉铁嘴,在赵州殁后,到了崇寿法眼处,法眼问:“承闻赵州有“庭前柏树子”话,是否?”觉铁嘴答:“无。”法眼:“往来皆谓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曰“庭前柏树子”,上座如何得言无?”觉铁嘴答:“先师无此语,和尚莫谤先师好。”觉铁嘴不枉为赵州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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