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经》的叙述方式和修行次第及其意义
李海峰
《金刚经》是佛经中流行广泛的一部经典,是大般若经的精华所在,也是禅宗弘扬的主要经典之一。佛经中说“般若以为母”。[1]般若是佛母,所有的佛和法都由其出生,但是对于佛、佛法、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也都不能执着。所以《金刚经》中说“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在《金刚经》的义理中,存在着语言和实相的矛盾。佛陀教诫诸大菩萨悲智双运,既阐发了广大的菩提心,又开显出破除种种执著的般若智慧,直指菩提,却又无所得。
一、言说和非言说之间的矛盾
佛陀教导诸菩萨突破语言的局限和障碍去了悟佛法的真实内涵。“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2](P749)语言本身存在着局限性,在语言使用过程中,总是二元对立的,即语言和表述的对象分离,当想要表达超越二元对立的实相时,语言无能为力。在使用语言通向实相的过程中语言只是暂时的工具,必须超越语言使用过程中二分的形式去体悟实相。实相是不可以言说的,《金刚经》中“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静。即生实相。”“世尊,是实相者则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语言直接指示思想和概念,并非实相。实相是离于言说的,但是静默又不可以说明实相。语言的表达具有种种的局限不能确切指称,例如人们谈论火时并不能火烧舌头,谈论食物时也不能感觉到肚子饱。所以在谈论任何一个存在时,它指称的只能是名词概念而不是事物本身,在佛教中称作比量,而非现量,《金刚经》中用语言来表述实相,同时为了在使用语言时突破语言的所指,慈悲的佛陀随时对语言概念使用过程中所生起的执著进行破除。因此经文采取了独特的言说方式:用语言来说明实相,但是为了避免众生因此产生对于语言的执著,因此说过即扫,边说边扫,形成了《金刚经》独特的语言句式“(佛)说......即非......是名......”既要言说,同时也避免言说所产生的执著和障碍。例如:
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非善法,是名善法。[2](P751)
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4](P750)《中论》中言“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语言在言说过程中的局限性不仅体现在无法表述超越二元对立的实相,而且语言运用的概念名相都是我们的感觉器官所能认知觉察的现象,是一种假名施设,而对于我们的感知器官(六根)所不能捕捉的现象界背后的东西,语言就失去了言说的能力。
佛陀借助语言工具来说明义理,但是要阐述的义理又不是语言可以完全清晰表达出来的,因此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一边使用语言,一边破除语言的局限和障碍。这就采取否定性的言说方式。《金刚经》语言的这种特点,已经有学者作过研究:般若的特点在於去执、在於否定。第二句“即非”否定了第一句所举之“法”的真实性,但般若并不是单一的否定,“即非”一句缺乏辩证通融之处。只有否定第一句的非实性,又否定第二句的极端性,达到更高一层的否定,即否定之否定,才是金刚般若的理论特色所在。“是名”一句的价值就在於此,它是双重否定的终结,既包含“非实”性,也包含“非虚”性,“非法、非非法”,空、有对立而又统一,即后来所说的“真空”不碍“妙有”。“非实”故不应“取”、“住”,而应离一切尘染,“生清净心”;“非虚”,故不应“断灭”,而应方便起行,“修一切善法”。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的基本特色。[3]
佛陀用语言开示出的种种佛法内涵只是指示人们到达真理彼岸的工具,而并非是真理本身。就如同人们的目的是到达河岸的对面,因此需要乘坐渡船,但是当到达对岸之后渡船就应该舍弃了,不能扛着渡船继续前进。“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在《金刚经》的末尾通过佛陀和须菩提的问答又一次强调了语言的局限性,使用语言所指的概念要和实际存在区别开来,要了悟佛法的智慧一定得克服语言的局限性,突破语言的障碍。“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须菩提,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须菩提,所言法相者,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对于修行佛法的人,对佛法中任何一个名相,任何一个法,包括佛陀、菩萨及种种经典都应该有这种不执着的洒脱精神,才能真正领悟佛法的内涵。
二、《金刚经》经文中的菩萨悲智双运的修行次第
《金刚经》是佛教的般若类经典的精华,反复阐述了菩萨发菩提心后,应该如何修行,如何降伏其心,如何让心以无所住而安住的大智慧。
《金刚经》的经文中虽然是须菩提请问的,但是《金刚经》并不是为普通的二乘人所说,而是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二乘和大乘人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是否有菩提心,这就说明了《金刚经》的言说对象是发了广大菩提心的菩萨们。所以在经文开始须菩提请问时,“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而世尊在回答时,特别强调两点:一、发广大心,侧重在菩萨修行的悲心上,度化的不仅仅是一部分众生,而是“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发心之后要度尽如此种类众多的众生,而这些众生,并非真正外在意义上的众生,如同六祖曰:“卵生者,迷性也,胎生者,习性也。湿生者,随邪性也。化生者见趣性也。迷故造诸业,习故常流转,随邪心不定,见趣堕阿鼻。起心修心,妄见是非。内不契无相之理,名为有色。内心守直,不行恭敬供养,但言直心是佛,不修福慧,名为无色。不了中道眼耳见闻,心想思维,爱著法相,口说佛行,心不依行,名为有想。迷人作禅,一向除妄,不学慈悲喜舍,智慧方便犹如木石,无有作用,名为无想。不著二法相,故名若非有想。求理心在,顾名非无想。”[4]这里,六祖对种种众生的心理状态进行解释,暗含人们心中的种种执着习性即是不同类型的众生,心性不同产生种种差别,如同《金刚经》中云“众生众生者,即非众生,是名众生。”
发心之后的第二步侧重在菩萨修行的大智慧上,发了广大菩提心之后要运用空观去超越对于内在的自我、外界的众生、佛法等的执著,最后达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清静。在《金刚经》经文的叙述中,释迦牟尼佛逐层破除菩萨,即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的种种执着。首先总体说明发了菩提心的大菩萨们要发愿度尽一切众生,但内心却十分清静,明了实无有众生可度者。然后逐层破除菩萨在修行过程中可能产生的种种执着,先是破除人们对于佛色身庄严的执著,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引申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破掉对外在世界万物现象界的执著,接着进一步深入,涉及到对佛法本身的否定,“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接着破掉对佛法自身所证之果“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甚而直接否定人们意识中所存在的佛法观念。“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以及对于小乘各个阶位成就的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果相的执著,进一步强调佛于燃灯佛所,佛果也是实无所得,而菩萨对于成就的佛土也并非有庄严之心。“庄严佛土者则非庄严,是名庄严”。
接着佛陀又深化了对于所有外在事物现象、微尘世界实有的破除,以及进一步破除前面用来破除外在事物现象实存的工具——佛法的执著,步步深入,甚而破除了对于说出佛法道理的佛陀的执著,彻底清静,而又没有清静之相。
须菩提理解佛陀的深意,甚深感动,涕泪悲泣进一步深化主题“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破除人们对于修行过程中六度万行实有的执着。“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到此处菩萨用心的核心是“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这里涉及到佛法中菩萨修行成就的两方面,佛号为两足尊,福德和智慧两方面圆满成就,这里《金刚经》点出了佛法中菩萨修行的两大核心:其一是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具足大悲心,去上求自己的觉悟,下利无边众生,修持一切善法,积累福德资粮;而接下来是应无所住,离一切诸相,远离种种执着,包括对佛法的执着。“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见种种色”。这就是胜义菩提心,并不仅仅是修持善法就可以了,而是必须要在修善法,积功累德的同时,能证入无我的空性,了达所有的善法都是如梦幻泡影,不应该有丝毫的执著,成就智慧资粮,这样菩萨才可以最终修行成为福智具足的两足尊。
总之,《金刚经》中暗含菩萨的三级修行次第:首先要发愿菩提心才能预入菩萨之列:“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其次,发心之后要有广大的行动,修行一切善法,实践六度万行去度化所有众生,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等,即是行菩提心。“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再次,证悟胜义菩提心。修行善法的过程中,破除所有的佛法的执着,了悟空性智慧。“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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