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只害怕生老病死之果,而不怕自己造恶业之因,有何用处。只有畏惧恶业之因,才能促使人时时警惕醒省,自觉依法修正行为,诸恶不作,众善奉行。这样,怖畏心便被转化为促进道德修养的积极力量。
三者自心可畏。若再深究,则业因业果,无非是自心所起,心为业源,能造一切。自心若不觉悟,不改变自我中心的立场,不得正智,极易受声色名利的诱引,生烦恼,造恶业,自种苦果,岂不可畏!《五苦章句经》载佛言:“心是怨家,常欺误人。心取地狱,心取饿鬼。”《佛遗教经》云:“心之可畏,甚于毒蛇、恶兽、怨贼。”人的烦恼妄心,由多劫业习所左右,常随境流逸,随缘驰鹜,被货利声色牵着走,具有非我性、不自主性。若不以正智为宰,自主其心,制伏烦恼妄想,则必然随业流转。只有深畏自心不由自主之恶果,才能促使人念念醒省,修心观心,把持自心,力做自心的主人,如此,怖畏心便转化为自主其心、自净其心,自见其心的动力。
三畏以正见为导向
畏生死、畏业因、畏自心三畏,其实质终在借本具怖畏心理,以正见导向,激发自主自净其心的意志力,转怖畏心为出离心、菩提心,转低弱心为向上心。若依法起信发心,勤学力行,以缘起性空的智慧观察人生宇宙,观察自心,则见生老病死、业因业果,乃至自心烦恼妄念,自性本空故,本来无生无死,无能怖所怖,不应有所怖畏。及至亲证实相,明见自心佛性,惑业净尽,则永离使人不得安乐的怖畏心,解脱对生老病死等的怖畏,自在无碍,如《心经》所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才是佛法三畏的究竟义。
当人在生死苦海中飘泊流浪,自感孤弱无依,障重业深,无力自已超登涅槃彼岸时,难免产生渴仰大慈大悲大智大力者救度济助的依怙心理,这自是人之常情,只要能依靠于真实可靠的怙主,未必无益。若依正见,依怙诸佛菩萨、贤圣僧众,对之生起虔城仰慕、恭敬信顺之情,能优化自心,使之善良、谦虚、纯净,向真实依怙主开放,与依怙主慈悲救度众生的誓愿功德相应,因缘和合,易于接受依怙主所成就的不思议功德力的加持护念,激发自性功德力,自他二力结合为强大的力量,能使人快速实现出离生死等意愿。佛法从此出发,强调佛弟子应依止三宝、善知识、虔诚恭敬,信受供养,如教修行。《维摩经》云:“菩萨于生死畏中,当依如来功德之力。”不仅凡夫须依止三宝,即发心入地的菩萨,在未成佛之前,也须依止佛,不离佛的加持,指导。大乘经教中,教诫佛弟子应对佛怀如子女对父母的孝敬依赖之情,生徒弟对师长的尊敬信顺之情,生病人对良医的信赖依靠之情。《华严经·离世间品》云:“于一切佛生慈父想。”该经说菩萨五十二位修行阶次,位位皆以不离念佛、念法、念僧、念善知识为要。《骂意经》云:“佛为父,法为母,随佛语,按法行,是为父母行。”《楞严经》喻以如子忆母之心念佛忆佛。经中常言:佛如良医,法如妙药,僧如看护,于自身当作病人想。密乘、净土宗更强调佛菩萨、本尊他力加持、接引的重要性,尤其净土宗,以仰仗阿弥陀佛接引往生莲邦为宗本,视阿弥陀佛为慈父,以恭敬心、游子归家之心念佛为正行。
信仰的比较
从皈依信赖、恭敬礼拜、承事供养、顺从听受等外相看,佛教徒对佛法僧三宝及善知识的依怙心理,与神教徒对造物主的依怙心似乎并无二致,然只要深究其实,便不难发现二者有质的不同。
首先,从神教造物主冥漠难知、莫由考索不同,佛教徒所归仰的佛,以真实的历史人物释迦牟尼为本,乃由人修道而成佛,圆满自觉觉他的人格楷模。即他方世界的阿弥陀佛等,其出处来历,在佛经中也有明确记述,莫不皆由人修道而成,为圆满开发了人所具自性潜能的曲范。至于贤圣僧、善知识、更为实在。对他们的敬仰,出自对其见地、人格的了解。
其次,与神教造物主与信徒为主仆关系不同,佛与佛弟子,基本上是师徒关系,先觉与后觉的关系。即喻如父子,其地位实际上也是平等的,佛弟子视佛为慈父慈母,佛亦视众生为慈父慈母,作报恩想。《大方便佛报恩经》载佛言:“一切众生亦曾为如来父母,如来亦曾为一切众生而作父母。……一切众生于佛有重恩,有重恩故,如来不舍众生。”《梵网经》佛言:“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法华经》佛言:“一切众生,皆是吾子。”甚至对谤毁反对佛者,佛亦视同父母子女。实际上佛与众生关系之清净,逾于世间之父子。世间父母虽痛爱儿女,以未离我执故,或不无对子女的占有、主使之私欲,神教之天父亦有世俗严父形象之投影。而佛则永离我执,以佛眼照见众生皆有佛性,与已平等一体,为未来佛陀,绝无占有、主宰众生的欲望和希图报恩之意,唯有无缘慈悲之心。如经云:“佛无一切心,唯有悲心在。”在佛教徒心目中,佛虽福慧双圆,至尊无上,慈悲无量,却毫无神教造物主之威慑性,可亲可敬,可学可效而不可畏。佛弟子以尊师孝亲之情敬仰佛、圣贤僧、善知识,能激发起如法修行以报佛恩之心和学佛成佛之志,不致于产生崇拜具威慑性的造物主所导致的畏服、被压抑等不健康的感情。
第三,与神教信仰造物主之归宿在于做造物主的奴仆、“与主同在”不同,佛教徒敬仰佛的旨归,在于自己学佛成佛,即使仰仗佛力加持、济度,接引往生,也只是作为一种助缘,以激发自力,自他二力结合,开发自心佛性,直至自己成佛。仗佛力接引往生净土,旨在将来回入此世界救度众生,共成佛果。这与神教之唯许信徒做造物主奴仆颇为不同。佛教这种尊师孝亲式的依怙心,旨归终在转化为自信心、自度心和度众生心,能促使人向上直进,开发自性,不致于一味依赖他力而埋没自信和自力。
而且,就佛法义理而言,佛与众生,终归不二,唯是一心。《华严经》偈云:“心、佛与众生,是三无差别。”众生自性本来是佛,诸佛与众生,乃至宇宙万法,共同以一真如自性的为体。故即使念他佛,依怙他力,在佛教徒的信念中,终归还是念自性、依自力,托他佛果显自本性。净土宗虽强调仗他力接引往生,以念他佛为主行,也以自性弥陀、唯心净土为极旨,观“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密乘本尊法则以我即本尊、本尊即我为基本立场。总之,佛法不于心外求佛,不建立自他、佛我二元论,与神教之心外求神大相迳庭。木村泰贤《大乘佛教思想论》说,自力圣道门,是佛教的基本精神,依怙他力,非佛法第一义与主要思想,这与神教以依赖造物主为基本教义颇为不同。
佛教正信以超越心理为基础
就超越心理而言,佛教以永远超出生死流转的世间为根本宗旨。如果说神教信仰主要建立于怖畏心、依怙心之上,佛教正信则主要建立于超越心之上。佛法出世间超越,并非如神教之求死后灵魂升入天国永享净福,非如世俗所曲解的出世、遁世。佛法所谓的世间,就其超越范围而言,不仅指现实人生有缺陷之存在,即较人类快乐长寿的诸天,包括神教所描绘的有相的天堂,甚至更为高级的无色界天,在佛法看来亦属生灭无常、不离生死苦恼的世间,必须超越,证得不生不灭、常乐我净的涅槃为归宿。然此所谓世间,终归不过是自心不符真实的邪见、妄执、烦恼妄情、生灭妄念。出世间,入涅槃,并非离尘出世,亦非死后解脱,而是修心修道,当下超越邪见、妄执、妄情妄念,现前证得本寂本净本觉的出世间心、究竟真我。《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出世间的佛法,只不过是于世间法得如实正觉。若得正觉,则世出世间一如不二,如《法华经》所言:“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以出世间的无我心、大慈悲心、大智慧心、大勇猛心从事利乐有情,庄严国土的事业,其效益自非以烦恼妄执的世间心行事者可比。即使暂未证出世间实相心,只要能依正法修戒修心,诸恶不作,众善奉行,观法无我,增广慈悲智慧,力修六度成万行,则人格自然日渐完美,福智自然日渐增盛。如法修行的人多了,则社会自然日益净化,国土自然日益庄严,即世间而超越世间,这是佛法对超越心的积极利用。
佛教所谓的正信,一旦确立,坚定不移,发生“信根”时,便会出生一种使人心优化、积极向善的“信力”,为“五力”之首。这种信力能产生促使人学佛学法、不断向上的源源不竭的巨大力量。《华严经·贤首品》云:“信能欢喜入佛法,信能增长智功德,信能必到如来地。”当然,要出生信根、信力,不但须由信佛言祖语入门,而且须进一步学解,研习经论,思维抉择,在深刻理解乃至悟解的基础上建立解信,方称正信。依他而信,尚非真信。《大般涅槃经》云:“有信无解,增长无明;有解无信,增长邪见。信解圆通,方为行本。”《大智度论》卷五云:“闻说而信者,此中不为信,智慧知己,名为信。”只有依解而得智慧,方为正信,方有资格修行。信而不解,缺乏正智指导,即使修行,也易生偏弊,为佛法所不许。中国佛教诸宗,皆强调不得解慧,不开见地,不得修证。而且,由思而解而悟,严格说来也算不上圆满正信,只有在修行实践的体会乃至所证上建立的确信,方为真信。《成实论》卷一云:“过凡夫地未及须陀洹果,于其中间不得命终,是名信行。”此谓小乘三贤位人,已得慧解,依解修行,虽有实践体会,然尚未证得圣果,名为“随信行”。证到圣果,实证诸法无我,方名“随法行”。按大乘通说,则依解起行,修到第六信心,才入信不退位,依自已修行的体会而确立了正信。若依一乘圆教,则明心见性,断尽见惑,证得在断见惑方面相当于小乘须陀洹的果位,才入“圆信”初位。由此而言,佛法所说正信,不但主要指由理性思维、乃至超理性思维的正智而建立的解信,而且以通过修行实践实证诸法实相和清净功德而生的确信为圆信。这与韦伯辞典所释确信某种不靠理性证实的东西为“信仰”颇为不同。梁启超说:“佛教乃智信而非迷信。”如果说,一个初入门的佛教徒的信不妨随俗称作信仰的话,一个已得解信的佛教徒的信,按韦伯辞典释义称为信仰,已不确切,至于证得圣果之人的圆信,就更不可以世俗“信仰”二字来范围了。
宗教的一般定义难以楷定佛教
西方学者对宗教的认识,一般皆从他们所熟悉的基督教出发,往往以基督教的性质概括一切宗教,因而对宗教的定义往往以偏概全,不大确切。如牛津大字典解释说:“宗教是人类对一种不可见的超人力量的承认,这力量控制着人类的命运,人类对他服从、敬畏与崇拜。”这一定义为国内宗教学者和社会人士所普遍认可、使用。以这一定义楷定佛教以外的其他佛教,自无不可,但用以概括佛教,则有圆凿方枘之感。若依这一定义判别,则佛教并不服从、敬畏、崇拜一种不可见的超人力量。佛教以“法”为第一皈依对象,法,是通过理性思维、超理性悟证所发现的以“诸法无我”为核心的客观真实,而其究极义,终归是指人如实正觉真实的心,用禅宗的话来说,只是个离了妄念的“平常心”而已,并非什么“超人的力量”。以崇拜超人力量为标准来判断,则佛教非宗教,起码应该说超越一般宗教。如果认佛教为宗教,则宗教的定义,应如实总结佛教正信的特点而予以重新概括。若生搬硬套,从实际上不确切、不科学的宗教定义出发,对待佛教,把神教信仰的缺陷强加予佛教和佛教徒头上,是一种不负责任、不科学的态度,对于正确对待佛教,调动佛教徒建设两个文明的积极性,增强安定团结,乃至正确继承发扬传统文化的精华,都是有害的。
《信仰心理与佛教正信(明晖)》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