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有位老师回忆她灵修初期礼佛十万次的情景:
我在灵修初期的那几年,修的是西藏五体投地大礼拜,我勉力要求自己持续做下去。但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老是让自己忙得团团转,不是开冰箱、看电视,就是打电话给朋友。这大概是寂寞和内在隐藏的痛苦在作祟。我开始修行是因为我不愿意再自我逃避了。我原以为俯身礼拜的动作比静坐容易,但还是遇到同样的阻力。我学到的是一个人不能自我逃避。如果你真的从事一项修行,就得持续下去。你曾经历某些艰困期,但到头来这方法就会奏效。
幸运的是,在褪除龙皮的过程中并非只有痛苦。随着外袍的层层脱去,也带来轻盈感,仿佛天使的祝福在减缓我们泪眼婆娑的痛苦。我们内心会升起辽阔和美妙的宁静感,感官敏锐无比,内心又回到童稚的天真。有位基督教僧侣曾回忆那份宁静升起的情形:
我在修道院的花园里做简单的行禅,我来回走着并诵念祈祷文,随着每个步伐轻柔地呼吸以沉淀自己。突然间我回到两岁小男孩刚学步时的模样,那感觉好神圣。我享受单纯迈出步伐脚踏于地的乐趣,体验软绵绵的草地,还有泥土和玫瑰的芳香。我就像个小人儿看着四周巨大的花草和昆虫。这一切感觉都栩栩如生。我愿尽最大努力去跟纯然本心永续相连。
蜕除心灵的外衣我们致力于释放身体之际,也必然会遇到敞开心门和疗愈内在创伤的问题。那些束缚龙的心灵的层层外壳,刚开始是紧缩的无意识能量所呈现的,苏菲教派称之为无明,而佛教徒和印度教的修行者称它为本心的障碍,基督徒内心则跟七项原罪缠斗不休。所有的灵修历程都要求我们直接面对盘踞于我们心中的贪婪、暴食、忌妒、好色、懒惰、愤怒、骄傲以及怀疑等魔障——这些习性使我们紧闭心扉。
起初我们可能发现自己沉迷于贪欲,心灵完全封闭。我们内在那颗渴求和匮乏的心不断索求更多,它企图利用外在的成就来填补心灵渴望与崇高结合的需求。有位老师在三十年修行后,回忆当时是如何度过年轻的狂飙岁月:
我父母是淡泊名利的人。当时是60年代,我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性和摇滚乐上面。我才不想信神而错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享乐。多年来,我都把男人和性爱当做是通往极乐之路。
我成为相当成功的女演员。后来,我终于在经历许多美好性爱后,发现性不是一切的答案。我心里仍有所渴求。我母亲一直希望我参加瑜伽禅修,但我从未参加,我怕她会束缚我对性的态度。但等我真的去参加瑜伽禅修时,发现性欲果然是我生命中必须面对的问题。我必须面对那份不断驱使我的性渴求。这就是我初次接触瑜伽和静坐的情况。
为了释放贪婪和匮乏的束缚,我们首先要明白这层层的蔽障和心灵的催眠是如何产生的。我们必须找出这些渴求的来源并明白其本质,还得明了我们的心可以从重重纠葛的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
在这贪欲和匮乏之心的另一端,我们发现恐惧的盔甲让人把世界阻隔于外:因为愤怒和批评(judgement)使我们拒绝接受事物的本来面目。初次接触灵修的人,常会震惊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有这么多的论断、嫌恶和憎恨。每当我们责怪和面对周遭的世界时,其实就是在拒绝和舍弃自己的某个部分。索尔仁尼琴写过有关斯大林时代苏联惨况的著作,唤醒了世人良知,让众人明白数以百万计的人所受的苦难蹂躏:
如果这世上有批邪恶之徒在阴险地干坏事,那我们只须分辨出这些败类,然后将之摧毁。但那条分辨善恶的分界线,却占据了人心的模糊地带,而我们当中又有谁愿意掏心挖肺地摧毁自己呢
就像那只蜕皮的龙,在我们得到释放,然后去爱之前,必须要抚触束缚自己的层层外壳,并和内心达成和解。我们会发现内心堆积随背叛和失落而来的愤怒和憎恨,以及千百种拒绝接受事实的厌恶和抗拒的借口。正念的觉察开始让人看清内心的论断念流。我们发现有个批判的声音不断在评价我们和周遭所有事物,让我们跟生命争斗不休。有位佛教老师说:
我开始静坐后才发现内心原来有这么多杂音。我几乎对每件琐事都有批评和意见,不论里外我都看不顺眼——不是太吵、太柔细,就是太多或不足够。最后,我的老师要我数数这些不满的数目——一小时内竟有好几百项。当我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习性在作祟时,不禁开始发笑。到了第二年,我改变修行方式却踩到痛处。原来我长久以来都运用这些批评来塑造自己的好男孩形象。我不知道自己内心已积压多少痛苦和愤怒。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些贮存的负面能量就在各种情绪、意象、念头和身体反应中释放出来。
有位六十五岁的乌尔苏拉会(Ursuline,世界最主要和最古老的女修会,1535年创建,以传说中殉教圣女乌尔苏拉命名)修女回忆自己的类似经历:
在我们成为见习修女后,曾度过一段充满纯真和激励的时光。但在年近三十之际,内心开始隐伏背叛感。我们所有的年轻岁月都花费在勤奋工作和祈祷上,企望自己能成为圣哲,并没有太多自己的生活。当我们终于诚实了解自己的本然面目和资质时,有些人会变得非常愤怒,这股愤怒可以追溯到我们成为修女之前的遥远岁月。
愤怒,正如我们紧抓不放的贪欲和蛮横的论断一样,都是松脱的外皮。在公主和龙的故事里,他们都得剥下层层外皮才能显露自己的真面目,才可以彼此产生联系,变得更加温柔体贴。当我们剥除第一层伪装的外皮后,就会发现潜藏于愤怒、批判和匮乏感等纠结情绪下的到底是什么。通常,那是一层由伤痛、寂寞、恐惧和哀伤交织而成的新外皮。
这正是拥有温柔的心变得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这颗心是勇气之所在——这份勇气让我们活在爱中,能承受最艰困的痛苦、最深沉的哀伤和恐惧。正是在勇气里,我们的心才得到信任和顺服的滋润。这份重新体认到悲悯和慈爱精神的觉醒,犹如遇见天使,带来宽恕的能量,让我们拥有柔软又具包容能力的心。
必须正视自己内心的悲伤我的老师阿姜查(AjahnChah,1918—1992。泰国东北著名法师。教法简明,意念深远,善用日常生活事物引出佛法内涵,吸引不少西方人来学法)是这么形容的:如果你未曾经历长夜痛哭,就算不上开始了禅修之路。
我们敞开心门后所生起的哀伤是既私密又普遍的。许多老师说他们未曾料到会涌出这么多哀伤,但人类心灵自有其运作的逻辑。有位禅学大师记得:
在禅学修行数年之后,终于到了下决心的时候。我参加冬季闭关禅修,为期三个月的毫无间断的密集修行。我的静坐体验变得宁静安详又宽广辽阔,我期盼这种开悟般的澄澈状态会一直保持下去。但情况并非如此。整个禅修期间我不断哭泣,接下来的后半部,我也是哀伤不能自已。我为自己早年所经历的冲突和动荡而哭,为失落的关系带来的伤痛和过去滥用自己的身体而哭,为父亲的死亡和生命里的种种哀伤悲泣。直到两年之后,我才在静坐中达到无边无际且内外俱寂的境界。
那些未曾流出的眼泪犹如未蜕去的外皮,遮蔽了我们内心的悲伤和渴求,使我们无法达到同体大悲的境界。有时我们的悲伤是针对某件事而发:父母死亡、有酒瘾或虐待的家族史、生命遭遇重大失落。其他时候,是由于无数次受到漠视和忽略长期累积下的哀伤。
在一首题为《我回到1937年时的玛丽》的诗中,莎伦·奥尔兹(SharonOlds)提醒世人必须正视自己内心的悲伤,以及如何塑造出我们今日的性格。她想象自己的父母当年初识时,两人仍是清纯学生的模样:
我看见他们站在学校的大门边。
我瞧见我父亲踱出门外,
穿过土黄色的廊柱拱门……
我看见我母亲背着几本书,
他们即将毕业,就快要步入礼堂……
我想要走上前去告诉他们说,停下来,
别这么做——她不是适合你的女人,
而他也不是你的真命天子。
你们将要做一件自己从未想过要去做的事,
你们将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但我并未这么做。我想要活着。
我像拿着一对纸娃娃般举起他们,
让他们互相撞击,犹如击打燧石般,
想要从他们身上擦出火花。
我说,随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吧。
我会向世人讲述这一切。
真正受推崇的灵修能让人分辨出自己痛苦的原因,并能令人感动落泪,净化自我,从过去的束缚中解脱。苏菲派诗人安萨里(Ghalib)邀请生命中的“暴风雨横扫一切而让天清地朗”。
不论身处悲伤、愤怒、匮乏或不安中,我们都能看出心灵之所以生病的原因:有很大部分是由于我们尚有“未完成的功课”。我们所遭遇的一些压力和境况,逼迫我们对自己和他人都紧闭心扉。一旦我们变得心神专注,那些在内心冲突挣扎,没有得到安慰和解决的纷争都会浮现。我们必须学习心存敬意地运用那些支配人类生活的重要力量。正是这几股势力彼此拉扯,才使人心扭曲痛苦,能从这些束缚中解放,便带来心灵的觉醒和自由。
理智的束缚我们的身心受层层桎梏,如果深入检视理智的运作,也会从中发现各种束缚。禅修大师佛使比丘(AjahnBuddhdasa,1906—1993,生于泰国南部,成立解脱自在园,对近代泰国佛教影响很大)描述现代世界是“迷失的思维丛林”。现代人心中累积各式怀疑、野心、恐惧和信念,生起千百种自我形象和认知,心思只放在过去和未来,这些东西交织成我们心理结构的主轴。我们常见到心思漠视当下却漫游各处,幻想自己拥有各种身份的人。不论我们祈祷、静坐或进行奉献,都会遭遇执念和偏狭观点的限制和干扰,让人局限在小我的牢笼里难以超越。我们满脑袋都是自我,根本没有余地容纳其他。
我仍是见习修女那几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共修、吟诵、例行祷告、研读经文、奉献以及服务上面。刚开始几个月,我发现自己经常神游于各种幻想中,根本心不在焉。我会想象自己是个大圣哲,或是光宗耀祖的模样,不然就是在当初藐视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我常为过往而担忧,编造一些有关自己或别人的故事。院长责备我没有专心接受训练,胡思乱想,这样心神散漫,会让我无法通过见习修行期。
我们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周遭人物和整个世界的纠葛意念,使我们无法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这情形犹如禅师画家完成一幅实物尺寸的猛虎图,挂在墙上,几天后他返家,一时失神,竟以为那是真的老虎。
当我们借由静坐或祈祷来息念时,会发现自己的生活几乎完全受到无意识幻觉的掌控。卡斯塔涅达(Castaeda)的巫术导师唐胡安是这么形容人纷杂的思绪的:
你们太常自言自语了。这并非独特现象。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我们借着自己的内在对话来维系这世界。睿智的人察觉到,一旦停止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性,世界就会全然改变。
我们开始厘清自己内在对话的主题,包含摆荡于两极间的企图心或渺小感、希望或不安全感、自恨或自我膨胀等矛盾情绪。这些内在冲突反映个人和整个文化层面受到制约的情况。有一次,一位佛教上师跟一群美国心理学家会面,他询问大家,对西方学佛的弟子而言,修行最常遭遇的困难是什么。回答是:学生们最常提及而且感触最深的是自我憎恨的情绪。这位西藏上师对这样的答案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在西藏文化里,自恨这种负面意念是前所未闻的。他环顾满室学员,问道,“你们都曾体验过这种自我憎恨吗
”几乎每个人都说是。
这说明我们对自己存有许多先入为主的看法。仿佛我们是电影中某个安排好的角色,然后就照剧本演出主角或配角、跑龙套或小丑,不然就是愤怒的受害者或捍卫战士,再也不敢有人来欺侮你。这些幻想的掌控力量非常强大,所以我们一再沉溺其中,陶醉于各种白日梦。这些思维模式,再加上我们身心所受到的扭曲和压抑,让我们对自我产生狭隘的认知。这情况有时称为“恐惧之身”。当我们依附于这个恐惧意识而生存时,生命就只是一种习性和反射的机制作用。
受推崇的修行能够让人察觉这些幻识并由狭隘观念中解脱,生命因此开启,身心轻安。我们会了解这些压抑的运作模式,并明白它们不是生命最根本的实相。我们学会如何蜕去这层层老旧的生命假面,让自己从狭隘中解脱,完全进入当下的实相中。
我们找到让身心轻安柔软的方法,束缚心灵的桎梏也跟着崩解。那条历经蜕皮痛苦的龙,直到此刻才展露真实面貌,因果业力的诅咒再也没有效力,而王子和公主展现于世人面前的是悲悯、温柔、顺服又焕然一新的本然面目。
因为拥有纯真和坦率之心,我们才能返归直觉的朴实无华。当我们从眼前的思绪中跳脱,不再执着于“事情该如何处理”或“我们应该成为怎样的人”,那我们就进入永恒的当下了。
但这种蜕去故我束缚,开放身心灵的工作,都还只是为更深刻的灵修之旅铺路而已。王子和公主终于素面相见了,如今他们必须携手共同面对横亘于眼前的生与死。
《狂喜之后 第三部分:心灵的守护神》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