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虚云禅师对唐宋禅风的继承
华侨大学人文与公共管理学院 张云江
内容提要:近现代中国佛教史上,虚云禅师是空前绝后的一位禅宗大师,其行为作略多有与唐宋禅风冥符者。本文从“以戒为基”、“勤苦为道”、“真参实修”、“重视因果”、“农禅并重”五个方面论述虚云禅师对唐宋禅风的继承,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禅宗源远流长的特有风格及虚云禅师光耀古今的伟大人格。
关键词:虚云禅师 唐宋禅风
近代禅门寥落,绝响久矣,角然独出而影响巨大者,其惟虚云禅师乎?禅师真参实修,契入禅髓,广建道场,复兴丛林,肩祧五宗,续绝起衰,传法立规,善加抉择,俾使传统佛教在“中国五千年未见之变局”的时代浪潮的冲击下维系法脉于不绝。观虚老一生之言行作略,颇有类似于唐宋禅林诸尊宿、古德者,虚老开示中,亦多引述唐宋先贤事迹,可见虚老对于唐宋禅宗祖师的嘉言懿行知之甚稔,其能忍人之不能忍、行人之不能行,在人格、气质方面必然多有受到唐宋禅风熏陶之处。具体而言,在以下五个方面,虚云禅师对唐宋禅风有所继承。
一、以戒为基
唐五代以至两宋,中国禅宗龙象辈出,灿烂一时,追究根由,不仅在于师资具足,更因为当时禅林乃至佛教整体上都极为重视戒律之基础修行,这是一个时代的风气。赞宁《宋高僧传》之“习禅篇”末尾曾评论云:
良以六代宗师一期举唱,但破百年之暗,靡营一室之隳。殊不知禅有理焉、禅有行焉,脱或戒乘俱急,目足更资,行不废而理逾明,法无偏而功兼,然后如可与言禅已矣。……毘尼一学,轨范千途,授形俱筑释子之基,唱随行净沙门之业,拟捐三事,何驾一乘?终包不足之羞,岂倒转依之地,通人不诮,竖子何知?[[1]]
赞宁认为,禅宗“见性成佛”,“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但不能因为“举唱”此种最上乘法而忽略甚至排斥戒律,“毗尼”一学是僧人的根本与基础,禅门宗师提持正法眼藏,如同“文武是一人之艺,不能兼者”一样,或不能兼顾戒律弘传,但并不表示戒律对于禅修不重要。
《宋高僧传·习禅篇》所记载禅僧中,严持戒律或精研毗尼之学者不在少数:
弘忍,……洎受形俱,戒检精厉。
灵着……登戒寻师不下千里,年四十,精毘尼道兼讲涅槃。
玄素,……进具已后,戒光腾烛,定水澄涟,思入玄微,行逾人表。
志贤,……既遂出家,寻加戒品,沾甞渐教,守护诸根,抗节修心,不违律范。
道一,……受具于渝州圆律师,示威仪之旨,晓开制之端。
芙蓉山太毓,……往雍京安国寺进受具戒,褎然出众,加复威仪整肃,妙相殊特,如大海之不可测,如虚空之不可量。
普愿,……诣嵩山会善寺暠律师受具,习相部旧章究毘尼篇聚之学。
(五代)道潜,……戒检严明,讷言敏行。[[2]]
……
另外还有文偃和文益禅师,参禅之前,都曾在戒律之学上下过扎实、刻苦而细致的工夫:文偃随志澄律师出家,禀具于毘陵坛,“后还澄左右,侍讲数年,赜穷四分旨,既毘尼严净,悟器渊发,乃辞澄谒睦州道踪禅师。”[[3]]文益二十岁左右受具足戒,到鄮山育王寺跟随律匠希觉研习四分律多年,“甚得持犯之趣”。[[4]]至于禅门中的少数“另类”如道膺和桂琛,受具足戒后没有精研毗尼之学,但并不是说他们持守戒律不好:
年偶蹉跎,二十五方于范阳延寿寺受具足戒,乃令习声闻律仪,膺叹曰:“大丈夫可为桎梏所拘邪?”[[5]]
(桂琛)初登戒地,例学毘尼,为众升台,宣戒本毕,将知志大安拘之于小道乎,乃自诲曰:持犯束身非解脱也,依文作解岂发圣乎?[[6]]
这两个有些“特殊”的个案,更能说明当时僧人普遍学习、精研毗尼之学的风气。所谓“三藏之鸿文,义天浩瀚,五部之戒法,律海渊宏”,唐宋时期,僧人受具足戒后,还要五年时间专精学律,“五夏以前专精戒律,五夏以后方乃听教、参禅”,其间乃至一夜不得离师而住。这是遵照佛经教导而行。之所以如此,如虚云禅师所说,“持戒这事,如头上顶一碗油似的,稍一不慎,油便漏落,戒就犯了。”“戒律虽有大小性遮之分,皆要丝毫不犯,持戒清净如满月,实不容易,不可不小心。”[[7]]盖佛制二百五十具戒,一百八十四种羯磨,受持戒相中的轻重开遮,羯磨法相内的成坏两缘,日用行相中的止犯作持,搞得完全清楚绝非易事,所以五夏专精戒律,毗尼严净,识相护体,戒品坚牢,才不易出现问题,就像树木培植五载相对粗壮不怕霜雪冰雹一样,修行才有牢靠的基础可言。所以唐宋时期戒律要学满五夏,然后再听教参禅,这是大家普遍遵守的规矩。
参禅必须以持戒为基,虚老完全继承这一唐宋禅风,特别是面对末法时期的种种佛门乱相,提到戒律时,虚老有时甚至“语气沉重,声泪俱下”,[[8]]认为如果不能提持戒律,不要说传承禅法,佛教的存在都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如虚云禅师所说:
现在的佛法,比较盛行的,是净土与禅宗。但一般僧众,都忽略了戒律,这是不合理的。因为佛法的根本要义,乃是戒定慧三学,如鼎三足,缺一不可。[[9]]
我们佛弟子,……对于佛的净戒,处处要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得战兢精神,一点不容忽略。
用功办道首要持戒,戒是无上菩提之本,因戒才可以生定,因定才可以发慧,若不持戒而修行,无有是处。[[10]]
修学者,必须依佛戒,戒为无上菩提本,如依佛戒,则不论参禅、念佛、讲经,无一不是佛法;若离佛戒,纵参禅、念佛、讲经,亦与佛法相违,入于外道。[[11]]
……
故虚老每至一处,多以规范传戒仪轨或恢复、提倡戒律为首务,如初到云南鸡足山,“以戒法引化,重新整理”,把云南佛法衰败现象扭转过来;到了福建鼓山,改戒期为五十三天,“并把寄戒不剃发搭衣等非法风气都改了”,因此甚至弄出杀人放火的事件来。虚老认为,“佛法之败,败在传戒不如法,若传戒如法,僧尼又严守戒律,则佛教不致如今日之衰败。”[[12]]观虚老《云居山戒期开示》等文,其中苦口殷勤,愍物情深,为使三宝绍隆而不断绝,其用心诚为良苦,虚老对戒律的极度重视,与唐宋禅风亦可谓一脉相承也。
二、勤苦为道
虚老开示中曾引汾州无业禅师名言云:
古德道人得志之后,茅茨石室,向折脚铛子里煮饭吃过。三十二十年名利不干怀。财宝不系念。大忘人世隐迹岩丛。君王命而不来。诸侯请而不赴。岂同时辈贪名爱利汩没世途。如短贩人。[[13]]
“铛”是做饭用的一种平底浅锅,“折脚铛”便是一种破锅。这是形容禅者在深山幽谷之间灰心泯志、刻苦修行的生活状态。因为有僧人问到禅宗祖师东化的必要性——达摩东来之前的上代高僧如生肇融叡等,难道就不知道佛法远近吗?无业禅师回答说,禅法、教法并无二致,都是随病释方,“淘汝诸人业根,”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禅宗不过尤其重视行门而已,悟明佛法道理而有一知一解,如果心漏不尽,即使“才并马鸣,解齐龙树,仍与道全远”[[14]]
故唐宋禅师之行履,多以勤苦为道,如雪峰九上洞山,三上投子,千辛万苦,成就道业;云门“忘餐侍问,立雪求知,困风霜于十七年间,涉南北于数千里外,始见心猿罢跳,意马休驰。”[[15]]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所谓勤苦为道,除了上述“勤奋”求学、修行之外,还有律己甚苦之意,六祖曾在黄梅山破柴踏碓,腰石舂米,四会避难十五年;百丈九十五岁时仍旧鉏头蓑衣不离于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雪峰出岭,到处做饭头,辛苦为大众做饭,自己从不吃头堂饭;玄沙持头陀苦行,寒暑不易,白天开畲种粟,引水灌蔬,晚上勤于香灯,持净扫地;还有药山惟严禅师,说自己无福,不敢与众僧同食,每天只吃两顿粥饭,首座以为他偷开小灶,一次暗中观察,发现药山房内正在煮什么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黄菜叶煮麦麸少许。首座询问药山,药山说,“老僧年来无力陪众,如是者十年矣,今被首座觑破,勿与外知。”[[16]]……所以我们看禅宗灯录等,古德寻常一言一行能垂至后世,光明不绝,其实绝无讨巧之处,皆是从刻苦行履处而来。
虚老也曾下过吃“折脚铛饭”的功夫:
大师既发明心地,隐于终南,每入定,辄累月不起于座,敝衲芒履,日中一食,数十年如一日。遇海内名刹之颓废者,募资修复,躬亲其役。既成,委诸主僧,萧然远引。[[17]]
又虚老开示云:
古人云,修行有三不足:不足食、不足衣、不足睡。不足食,取止饥不宜过饱,更不能求美味;衣取御寒,宜服粪扫衣,更不能贪求美备;睡取调倦,不宜久睡。盖久眠长愚痴,多衣增挂虑,过饱不便用功。[[18]]
至于虚老刻苦律己之处,确有唐宋古禅德之风:
云居山地势很高,海拔一千一百多米。冬天气候很冷,低至零下十七八度。收藏在地窖里的红薯,经不起寒冷的空气,皮都发黑了,煮熟后吃起来很苦的。有一次,我和齐贤师一起在老和尚那里吃稀饭,吃到了那种又苦又涩的红薯皮,便拣出来放在桌边上。老和尚看到时,默不作声,待吃过稀饭后,他老人家却一声不响地把那些红薯皮捡起来都吃掉了。……
他老人家是很节俭惜福的,他睡觉草席破了,要我们帮他用布补好。不久后,在同一个地方又破了,实在补无可补,我们就对他说,想把草席拿到常住去换一张新的。那时一张草席只不过是两块人民币左右。不料他老人家听后,便大声地骂:“好大的福气啊!要享受常住一张新席子。”我们都不敢作声了。无论是冬天或夏天,他老人家都只是穿着一件烂衲袄,即是一件补了又补的长衫。冬天就在里面加一件棉衣,夏天里面只穿一件单褂子而已。[[19]]
禅宗重视行履,尤其是勤苦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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