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上最便宜的事。一本书流传下来,是一个人一生的研究,一辈子的观察,一身的辛劳,用文字记录下来,而我们只用几小时或几天的时间便受用了它,拥有了它,多便宜!多值得!据说,在先生的家里,看书成了每个人的习惯,连不识字的幼儿也学大人,倒捧着书装模作样地仿佛也在阅读。她说:“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美丑,若想风采翩翩,言语隽永,唯有读书。一个人三日不读书,便会面目可憎,语言无味了。”
陶源源
2009年春
序
劳碌命
小时候,母亲把我的八字拿去请人批流年,什么天干地支,水火生克,我全不懂,只记得一句话:“她一辈子劳碌命。”
不知是那句话影响了我,还是命该如此,我就是不会享福,十足的劳碌命。譬如说吧,我不会睡懒觉,不会闲得无聊,总觉得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书、回不清的信、想不完的问题、交不尽的朋友。我便这样忙忙碌碌地过了几十年。
在中学,我觉得专门读书太枯燥了,应该参加课外活动,越多越好,从最文的到最武的都有我一份。结果呢,书剑两无成。到了大学,更闲了,闲得腻人,于是去听课。那时北大的名教授很多,上课又不点名,我紧张地在那座红楼赶,赶了一堂又一堂,闹到后来,几乎忘记自己主修的到底是哪一科,结果呢,样样半瓶子醋。
出了学校,我在银行做了三年事,抗战时重庆,只有四行两局一枝独秀,薪高事简。我在保险部门管拟例行公事,每天分到我的一二十件等因奉此,大约花上半个小时便都出清,真可以说永远案无积牍。同事们总是串门聊天喝茶看报,我本来也可照办,只是天生劳
碌命,闲不住。我在那时学会了作诗填词,读完了《四书》,看完了《史记》。那三年,我几乎变成了老夫子,引经据典,出口成章,那一肚子“学问”,虽然不能在公文上施展,可是替人作副红白对联,写封八行书,自己再吟哦几首古律绝,填上几阕长短句,倒也颇为怡然自得,一点不觉得酸溜溜的。前些日子整理旧书,偶然翻阅,只觉鼻子作痒,不能卒读。
我一直被人目为精力充沛,无论老少都怕和我打交道,他们说,我太赶落人。可是我对于周围的人也真看了着急,拖拉泄沓,明是可以一天做完的事,偏要拖上一星期;明是一句可了的话,却要兜圈说上一大串。别人越慢我越急,其实别人也许不慢,只是因为我是劳碌命!
到了美国以后,我可真痛快了,如鱼得水似的,忙呀,赶呀,绝不落后。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例行家事,已经可以把一个生长在东方的主妇,闹得人仰马翻,我却还要去芝加哥大学听课,去西北大学夜间部学英语正音。到了后来,还是觉得空闲太多,便在一个朋友的
商业机构内,帮他做国际贸易。无论是洗衣做饭,上课办公,我都兴致勃勃,对于那个花花世界,睁大了眼睛去观察,去学习,去工作。
后来我又回到了东方日本,她保存了浓厚的闲情逸致。那时我已经过了三十,开始能坐定了慢慢地喝完一杯苦茶,开始倚在石头上看花开花落,开始学插花堆盆景,用一根鹅翎几块石头,扫出白浪翻腾,开始学跳舞,开始学桥牌,开始能躺在床上听夜雨敲窗,看明月窥户,而不急着觅韵寻诗。但那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仍然是无事忙,譬如一桩小事今天来了,我便寝不安席,我希望每件事都十全十美;朋友间若有误会,我一定挺身而出代做调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相处如手足。那不是帮忙,而是帮闲,我成了最爱管闲事的人,越管越多,惹来一身是非烦恼,怨谁呢,劳碌命!
调到菲律宾后,我在偶然的场合下,被朋友拉了去代课;在偶然的场合下,被朋友鼓励去写作。这两件事对我都是新颖陌生的,我惊诧欣悦地发现我是这样喜欢它们。这个新天地使我任意驰骋,可是却把我忙个够,清晨上课回来后,忙着写稿,取稿人常常站在门口等。
交出了稿子,沐浴更衣赴晚宴,深夜归来批改作文考卷,翌晨再赶去上课。人们问我如何安排一日二十四小时,我却自以为绰有余裕,没有什么可说的,劳碌命!
回到了祖国,我既不必记了日子洗衣服,看着钟吃三明治,也不再多管闲事惹烦恼,更不必一天赶五个宴会,教三小时书,写两千字稿了。虽然桌头的日历常常忘了翻篇,可是我依然忙个不停。我每天要看九份报、五种中文杂志、两种英文杂志、三种翻译杂志,面对这些报纸杂志,它们既像债主,又像是鸦片烟,总觉得是一桩心事,是一种瘾头,躲不了,割不断。
这些报章杂志,还不过是余兴,只能东一堆,西一叠,找个三五分钟空闲,去看个一两段。主要的时间,除了读书,每晨要绝早去为人补习一小时,要为中菲的报纸写稿,为孩子们补课;此外学裁缝,学烹饪,学写字,缝军衣;我曾决定好好地读《二十五史》,读英文,学丹青,习皮黄,写长篇小说,但是看来那些功课恐怕要排在三年以后了。每当我忙得汗流浃背时,听着邻舍的麻将日夜不绝,看着别人花枝招展地逛店铺,总使我惭愧地自叹能力低劣,为什么别人能把生活处理应付得那么优裕自如,而我忙得白了头发,依然一事无成?只有一句话,劳碌命!
离开母亲独立成家以来,东南西北跑了几万里,二十年来,从少女进入中年。我从奔命式的生命方式,已逐渐进步到顺天应命的生活方式,什么时候才能知命呢?孔子到了五十方知命,我若能在死前知命,便心满意足了。我不敢希望彻悟涅槃,只想死时落个明明白白,
所以一定要在我目明耳聪时多听多读多想,每天睁开眼,便急着想学习,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学问一口吞下肚。我读《圣经》,看佛经,习老庄,听牧师传道,听居士谈禅,听朋友谈哲理,东碰碰,西摸摸,希望有一天能够触到了机钮,探得了消息,然后可以长长吁一口气,说声:“哦!原来这就是人生。”
一位朋友问我说:“知道了人生又怎样?你简直是自讨苦吃。人生几何,装一肚子书,和装一柜子金银一样,到头来都带不进棺材,还不都是撒手成空?”
听听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我要是不忙着去学习,这日子如何打发?我试着学习懒散闲荡,可是不到三天,我开始忧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空暇,于是我真的病了,患的是抑郁症、头疼、周身痛、失眠、怔忡,西医抽了我不少血,中医给了我许多苦药吃,诊断是气血两亏家人幸灾乐祸地说:“是不是?这回你可病了,看你还奔命不?让我们也趁此缓一口气。”我没有法子,只好躺下,躺了一天,脑子的问题更多了,若想不通,只有看书。一看书,书上问题又来了,只好找参考书,参考书又要参考书。这样一来,书堆满了一床,挤得很不舒服,索性坐起来看。这一坐起来,放眼一看,家事样样不顺眼,一生气,索性不病了。离开了床,丢开了药瓶,忘记了疼痛,我又豁然了。
我现在才知道许多学者伟人名人要人,他们马不停蹄,枵腹从公,钻研深究,以致废寝忘餐,死不放手,都是所为何来。虽然他们忙的是大的重要的,我忙的是小的微末的,但它们同样都是要到死方休,没法子,都是劳碌命!
智慧人生
何谓人生?人之一生,从出生、成长、老大、衰颓,到死亡,便是每个人的一生。借用孔子描述自己一生的话:“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但是孔子只活到七十三岁,他不曾活到八十的耄和九十的耋,更没有到长命百岁的期颐。唐伯虎有诗说:“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年幼后除老,中间所剩已不多,还有一半睡掉了。”所以古人认为活到七十,便是古稀之年,事实上能够活到六十岁,花甲子,(天干地支)六十年,便不为夭折了。
在这个地球上,用亿万年计“时间”,用三千大千世界计“空间”,一个人即使长命百岁,百年不过一瞬,我们却为千秋万世在忧虑。在这个洪荒宇宙中,我们有如沧海一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所以古人方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幼时只盼着过节、过年,日子过得好慢。到了老年,刚刚看见冉冉日出,刹那间,便又见茫茫日落。不由得不使人想:“我生从何处来?我死向何处去?”这个问题,愚夫愚妇都问过,可是古今中外圣哲们都解答不出来。此生、此身、此心为我所有,死了就没有我,所以苏东坡有诗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所以人们便想在这短短一生中,寻求长生
不老的灵药。得不到,便只好留个足迹了。于是就有了“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立德的,如孔子、孟子;立言的,如老子、庄子、管子、孙子;立功的,如秦皇、汉武、成吉思汗。即使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这些想要留下足迹的人,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人”。这“一人”和文天祥的想法一样: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不愿死如灯灭。虽死,还要让现在和后世的人,知道曾有“我”的存在,“我”曾在“人”间“生”活过。他们这些立德、立言、立功的人必须有智慧,有魄力,有才干,有环境,有机会,还要有他人的协助,甚至很多人的牺牲,方能完成。但是他们被胜利和荣华冲昏了头脑时,智慧也逐渐消失,常常落得凄惨的结局,完结了一生。
智慧二字的组成,是日知而心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真正智慧的人,深知人性,了知人生,所以方能宁静淡泊以处事,忠厚仁义以待人,便成为众望所归的大好人。有真智慧的人,方能使人生真平等,真自由,真幸福,真圆满。
有真智慧的人,他的一生消极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积极的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换句俗话说:“我们希望别人如何待自己,我们便如何去待别人。”这便是“智慧人生”。
人生虽短暂,智慧却广大无边,而产生形而上的文化和形而下的文明。论到文化,远古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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