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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人生——国学大师叶曼的思想自传▪P5

  ..续本文上一页其实那一副肉食者鄙的馋相,绝不比把家当穿在身上的人更风雅,更高尚,更世家气。是真名士自风流,故意地做作,即使做作得异常风雅,也使人觉得雅得俗不可耐。

  我不反对穿着打扮,就经济观点看:衣食足而后知礼义;就文化观点看:上国衣冠,代表的是最高教养;就政治观点看:万国衣冠拜冕旒;就教育观点看:古时是衣钵相传,现代是制服徽章;就个人心理精神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就社会处事论人看:佛

  要金装,人要衣装。不要讥笑狗眼看人低,世上多少沐猴而冠者,多少衣冠禽兽者,还不是就仗着那份行头在驰骋纵横。所以无论是正面人要衣装的、反面的、善意的、恶意的,人要衣装,乃千古不移之理。

  在纺织机器发明以前,一件衣服的制成实在不易,所以那时人们的衣服一定要质地好,可以穿个几十年;一定要式样简单宽畅小大由之,方能传诸子孙后世。工业革命的第一件大改革便是纺织机,英国靠衣料发了财,称了霸。两百年来,生产者想尽方法引诱人们消费,衣服的花样翻新,形式变换,愈演愈烈,使人成为衣服架子、时装牛马。爱讲究的时髦人物,认为上半年的衣服,下半年就穿不出去了。欧美国家在太平盛世,有的是闲人、闲钱、闲情,纺织业、服装业合伙打劫,挖空心思去赚闲人的闲钱,那些闲人在闲得百无聊赖之下也就心甘情愿地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那种时装战,那股时装潮,在穷而又忙的人看来,觉得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无事忙到幼稚可笑的地步。

  我们中国对于服装,似乎不大发生兴趣,好像自古以来就很少变更过。有位大使夫人曾来信拜托我搜集中国服装沿革的资料,找来找去找不到,去请教博闻多识的齐如山先生,齐先生也说,汉唐到明朝的衣服仿佛都不曾有过太大变动。我们试看国画,那些衣袂飘飘的人物,实在分不出是三代以上的人还是元明的隐士。在戏台上,更是乱成一团。假如把赵武灵王编一出戏,他的胡服,一定也会有马蹄袖和红缨帽。

  在中国旧式家庭里,不但老祖母的衣服可以给孙女,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也都可以混着穿。晴雯临死,不是挣扎着和宝玉换穿贴身小袄吗?倒是民国成立之后,大汉衣冠反而真正改革一番,虽然满清被推翻,旗人被同化,可是旗装却征服了我们,旗袍雄踞中国服装宝座四十余年,自从《灿烂的爱》放映后,旗袍更曾经一度侵入国际市场,影响了西方的时装。看情形,除了在长短袖、高低领叉上翻翻花样外,旗袍的祚运还绵长得很呢!

  我们对于旗袍之如此爱好,与其说是保存国粹,毋宁说是打穷算盘。第一,做一袭西装至少要三码料子,做一件旗袍几乎只需蔽体的材料。第二,中国的洋裁师父,大多只会照猫画虎,且往往画虎不成反类犬。他们抓住人家的影子,跟在尾巴后面,闭门造车,造出一些土式洋装,聊以表示不甘落后,所以不登大雅之堂,大家既然不能到巴黎纽约定购西装,又没有创造新装的天才,便仍然在旗袍上动脑筋。流风所被,旗袍在一切西化的激流中,便成了中流砥柱了。第三,中国人的体形不对路,西装要袒胸露背的,我们纤秀有余,丰满不足,旗袍则可以藏拙。

  旗袍不仅会隐恶,而且还能扬善。一个“始终如一”、没有三围的中年妇人,可以把旗袍穿成H状;一个曲线玲珑、三围触目的妙龄少女,则可以使胴体裹在旗袍里比暴露更暴露。

  尽管旗袍穿起来实在不舒服,看久了又确实太单调,不过自经济省事着眼,旗袍是值得赞扬保存的。在台湾,我还不曾见过一位会穿西装的仕女,却有不少懂得把旗袍穿得雍容华贵的妇人。

  不仅女人的旗袍适合中国女人,就是长袍马褂、千层底鞋,又何尝不较西装革履更适合于中国男人呢?中国的男性早已脱离原始动物的形态,个子、块头、神情、仪态,比西洋淑女还更文静秀气,他们穿上剪裁适度的袍褂、粉底缎面的便鞋,个个都如玉树临风,充分表现出东方男性美。可惜的是在台湾连个会缝袍褂的好裁缝都不易找到,而且一袭千金,做套西服亦相差无几。几次迎送国宾的大场面上,许多人穿起国服,上半段袍褂既不合体,再加上下半段的西裤革履,实在不太调和。回想当年男士们穿着长袍平底鞋,洁白的小褂领袖微露在外,慢条斯理地谈文论道,那份潇洒蕴藉的风流,几乎已成梦幻陈迹了。

  吃在中国

  发达了一代的人,知道如何把财富穿在身上;富贵了两代的人,学会了如何布置房屋;一定要到第三代,经过了数十年的席丰履厚,才懂得人生最高的享受艺术饮食。

  家如此,国亦如是!没有长远传统文化的国家,绝不会懂得吃,饮食艺术最高的国家,除了中国,就是法国。

  中国的吃是闻名世界的,不但烹饪术精良,凡是上天安排在地面上的一切生物,只要叫得出名字,我们都做得出名堂。口腹之欲,在中国是绝对可以满足的。

  男人的梦想生活是:住美国房子,娶日本老婆,吃中国饭。外国女人也知道这个诀窍,她们有一句俗语:“男人的心,是要经过胃肠方能到达。”在中国,干脆痛快地说明白,娶妻就是主中馈。

  中国对于吃的讲究,说起来真是罄纸难书,不但下锅后的煎烤蒸烹都是学问,便是选材切割也都有奥秘,但是割烹之道,除了几条必须遵守的原则外,手法细则却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外国女人学做中国菜,最使我头痛的,便是下死劲叮问几茶匙盐,几汤匙酱油,几量杯水,几度火候,几多时间。其实我们烹调的时候,是凭着九分经验,一分灵感,拿起小撮盐一撒,举起酱油瓶一倒,哗啦啦拨动两下,估摸着够火候了,炒勺一声响,一碗菜已成功。若是试着用数字去计量,结果准是不堪闻问。所以我每逢被她们追问到不得已时,便强辩说:“中国的烹调是艺术,几曾见艺术可以用戥子量,用时间计算?”

  我们是如此地讲究吃,而且以讲究自傲,从孔老先生起,便有一大堆挑剔,割不正不食,不撒姜食。孟夫子的经济政策,也把“可以食肉矣”堂而皇之地列举出来。国之重器是鼎,人之至荣是爵,鼎和爵都是供吃喝的玩意儿。民以食为天,一般做丈夫的上了饭桌,若是菜不好,可以吹胡子瞪眼睛,大兴问罪之师,任凭太太在其他方面可以威风凛凛,丈夫却能在这一方面理直气壮地百般刁难。一个主妇每天苦想配菜,真比生儿育女还艰难,所以先生不在家,太太多数是咸菜开水泡饭,那是一种对肉食者鄙的男人所作的沉默的讽刺。不但是家里忙吃,社会也忙吃,求职是赏饭吃,失职是砸破饭碗,机关是啖饭处,见面时的寒暄是“吃过饭没有?”我们是以吃立国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美国的士兵,被大批派到中国来,他们写信回家,最常提到的就是吃。对于中国的吃,他们有两派意见,一派说:“人人都说中国讲究吃,我到中国这样久了,也不曾吃到一盘杂碎(chopysuey),可笑的是他们连这个名字都不曾听到过。”另一派说:“我们都是冤大头,被美国唐人街的华侨骗去了那么多钱,杂碎简直是喂猪猡的,那些芙蓉鸡蛋炒饭炒面,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中国真不愧是有文化的大国。”

  我们华侨在外国,也是以吃来代表国粹,几乎是有井水处无人不嗜中国饮食,穷巷僻壤都可找出中国馆子。而且我们中国人无论是对内对外,在内在外,都是用吃来结交朋友。和到过中国的洋朋友聊天,他们赞不绝口的便是中国的吃,中国最使他们回忆追恋的也是吃。每逢遇到洋朋友夸赞中国的饮食,我总觉得周身不得劲,不知如何搭讪才算得体。有时一夕长谈,总是在吃圈子里打转,不知是他们用谈饮食来阿我所好,还是他们对我们的了解只有吃?要不就是他们以为和中国人做朋友,除了酒肉,便无他话可谈?

  但是静静反省一下,我们的确是以酒肉交朋友,试看社会上人情往来,谁不在酬酢上用功夫?吃在我们真是大事,嫁女之家,订婚是向男家讨糖果数百包,结婚时索喜筵几十桌。生了人要吃,死了人还是吃,活着的吃寿面,死了的要尚飨,降而至今日,每逢宴会,主人的殷勤恳挚程度,完全从筵席的丰啬去衡量,主客不必多交谈,一个好主人,可以不管客人的情绪、舒适、享受,只要使桌上堆满了鸡鸭鱼肉,满口“请请请”,逼着客人如填鸭,酒醉饭饱,便能宾主尽欢,客人抹抹嘴,拍着肚子,一哄而散。假如主人只用薄酒清茶黄韭淡饭招待了客人,不但联络不了感情,反而招惹来讥笑,甚至因此割席断交。

  于是人力财力不丰足的便不敢轻易请客,客人不请便不来,来往

  少情谊便疏阔了。

  当然我们也可以学学李太白,不惜散尽千金,只要大家尽兴,但是今日还有几人仍然拥有五花马、千金裘呢?就是有,也只能呼儿将出换美酒一次。所以还是转移一下风气,用粗茶淡饭交交朋友,不要再以饮食论交了。让我们试试,除了酒肉是否还有其他共同兴趣可以引起共鸣?假如我们自家人能养成这种习惯,国际友人见到我们,也许不会专谈酒肉,不再以为吃在中国了。

  房屋布置

  儿时最愉快的印象之一,就是放学回家,走进了屋子,发现母亲把几件家具,略略更调了位置,墙上换了几幅画,桌上改了几件摆设,使人耳目一新,精神一爽。对于母亲的安排和她的鉴赏力,总是由衷的佩服,母亲在汗流浃背之下,得到我们的称赞,她也得意极了,就好像得了教育部颁发的文艺奖金似的。

  因之我自动就养成一种习惯,注意欣赏别人的房屋布置,远过于留心别人的服饰,我宁愿把钱花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摆设图画上,也舍不得花钱在装点个人门面上。别人的穿戴除非是刺目扎眼到不能使人视若无睹,否则我真是常常视而不见。至于人家的房屋布置,我像参观博物馆一般,观摩、领会、欣赏、赞叹,而能过目不忘。

  在我去过的国家内,美国和日本的房屋布置,都自有其特色,是与众不同的。大体说来,美国一般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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