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镡津文集》叁
卷第一 / 藤州镡津東山沙門契嵩撰
輔教編上
原教
萬物有性情。古今有死生。然而死生性情。未始不相因而有之。死固因于生。生固因于情。情固因于性。使萬物而浮沈于生死者。情爲其累也。有聖人者大觀。乃推其因于生之前。示其所以來也。指其成于死之後。教其所以修也。故以其道導天下。排情僞于方今。資必成乎將來。夫生也。既有前後而以今相與不亦爲叁世乎。以將來之善成。由今之所以修。則方今窮通。由其已往之所習。斷可見矣。情也者發于性。皆情也。苟情習有善惡。方其化也則冥然。與其類相感而成。其所成情習有薄者焉。有笃者焉。機器有大者焉。有小者焉。聖人宜之。故陳其法爲五乘者。爲叁藏者。別乎五乘又岐出。其繁然殆不可勝數。上極成其聖道。下極世俗之爲農者啇者技者醫者百工之鄙事。皆示其所以然。然與五乘者皆統之于叁藏。舉其大者則五乘首之。其一曰人乘。次二曰天乘。次叁曰聲聞乘。次四曰緣覺乘。次五曰菩薩乘。後之叁乘雲者。蓋導其徒超然之出世者也。使其大潔清汙直趣乎真際。神而通之。世不可得而窺之。前之二乘雲者。以世情膠甚而其欲不可辄去。就其情而製之。曰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謂當愛生不可以己辄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盜。謂不義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叁曰不邪淫。謂不亂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語。謂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飲酒。謂不以醉亂其修心。曰天乘者。廣于五戒謂之十善也。一曰不殺。二曰不盜。叁曰不邪淫。四曰不妄語。是四者其義與五戒同也。五曰不绮語。謂不爲飾非言。六曰不兩舌。謂語人不背面。七曰不惡口。謂不罵亦曰不道不義。八曰不嫉。謂無所妒忌。九曰不恚。謂不以忿恨宿于心。十曰不癡。謂不昧善惡。然謂兼修其十者。報之所以生天也。修前五者。資之所以爲人也。脫天下皆以此各修。假令非生天而人人足成善。人人皆善而世不治未之有也。昔宋文帝謂其臣何尚之曰。適見顔延之宗炳著論。發明佛法甚爲明理。並是開獎人意。若使率土之濱皆感此化。朕則垂拱坐致太平矣。夫複何事。尚之因進曰。夫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即十人淳謹。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睦。持此風教以周寰區。編戶億千則仁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于家萬刑息于國。則陛下之言坐致太平是也。斯言得之矣。以儒校之。則與其所謂五常仁義者。異號而一體耳。夫仁義者先王一世之治迹也。以迹議之。而未始不異也。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也。迹出于理。而理祖乎迹。迹末也理本也。君子求本而措末可也。語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樓。謂事必揣量其本而齊等其未而後語之。苟以其一世之迹而責其叁世之謂。何異乎以十步之履而诘其百步之履曰而何其迹之紛紛也曷不爲我之鮮乎。是豈知其所適之遠近所步之多少也。然聖人爲教而恢張異宜。言乎一世也。則當順其人情爲治其形生之間。言乎叁世也。則當正其人神指緣業乎死生之外。神農志百藥雖異。而同于療病也。後稷標百谷雖殊。而同于膳人也。聖人爲教不同。而同于爲善也。曰佛之道其治叁世。非耳目之所接。子何以而明之。曰吾謂人死而其神不死。此其驗矣。神之在人猶火之在薪也。前薪雖與火相燼。今所以火者曷嘗燼乎。曰神理冥眇。其形既謝。而孰能禦其所適。果爲人邪。果爲飛潛異類乎。曰斯可通也。苟以其情習之業推之。則其報也不差。子豈不聞洪範五福六極之謂乎。五福者。謂人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五者應以向勸之。六極者。謂人不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六者應以威沮之。夫其形存而善惡之應已然。其神往則善惡之報豈不然乎。佛經曰。一切諸法以意生形。此之謂也。曰謂佛道絕情而所爲也如此。豈非情乎。佛亦有情邪。曰形象者舉有情。佛獨無情邪。佛行情而不情耳。曰佛之爲者既類夫仁義而仁義烏得不謂之情乎。曰仁者何。惠愛之謂也。義者何。適宜之謂也。宜與愛皆起于性而形乎用。非情何乎。就其情而言之。則仁義乃情之善者也。情而爲之而其勢近權。不情而爲之而其勢近理。性相同也情相異也。異焉而天下鮮不競。同焉而天下鮮不安。聖人欲引之其所安。所以推性而同群生。聖人欲息之其所競。所以推懷而在萬物。謂物也。無昆蟲無動植。佛皆概而惠之。不散損之。謂生也。無貴賤無賢鄙。佛皆一而導之。使自求之推其性而自同群生。豈不謂大誠乎。推其懷而盡在萬物。豈不謂大慈乎。大慈故其感人也。深大誠故其化物也。易故夫中國之內四夷八蠻之外。其人聞佛。之言爲善有福爲惡有罪。而鮮不測然收其惡心歡然舉其善意。守其說拳拳不敢失之。若向之所謂五戒十善雲者。裏巷何嘗不相化而爲之。自鄉之邑。自邑之州。自州之國。朝廷之士 天子之宮掖。其修之至也。不殺必仁。不盜必廉。不淫必正。不妄必信。不醉不亂。不绮語必誠。不兩舌不讒不惡口不辱。不恚不仇。不嫉不爭。不癡不昧。有一于此足以誠于身而加于人。況五戒十善之全也。豈有爲人弟者而不悌其兄。爲人子者而不孝其親。爲人室者而不敬其夫。爲人友者而不以善相致。爲人臣者而不忠其君。爲人君者而不仁其民。是天下之無有也。爲之者唯恐其過與不及爲癖耳。佛豈苟癖于人焉。如此者佛之道豈一人之私爲乎。抑亦有意于天下國家矣。何嘗不存其君臣父子邪。豈妨人所生養之道邪。但其所出不自吏而張之。亦其化之理隱而難見。故世不得而盡信。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孟子曰。民日遷善而不知爲之者。豈不然乎。人之惑于情久矣。情之甚幾至乎敝薄。古聖人憂之。爲其法交相爲治。謂之帝。謂之王。雖其道多方。而猶不暇救。以仁恩之。以義教之。賞欲進其善。罰欲沮其惡。雖罰日益勞賞日益費。而世俗益薄。苟聞有不以賞罰而得民遷善而遠惡。雖聖如堯舜必歡然喜而致之。豈曰斯人不因吾道而爲善吾不取其善。必吾道而爲善乃可善之。若是是聖人私其道也。安有聖人之道而私哉。夫遊龍振于江海而雲氣油然四起。暴虎聲于山林而飙風飂飂而來。蓋其類自相應也。故善人非親而善人同之。惡人非恩而惡人容之。舜好問而察迩言。隱惡而揚善。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海沛然莫之能禦也。禹聞善言則拜。孔子嘗謂。善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有常者其可矣。又曰。叁人行必得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其改之。顔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不敢失之。孟子謂。好善優于天下。又謂。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此五君子者。古之大樂善人也。以其善類固類于佛。苟其不死見乎吾道之傳。是必泯然從而推之。噫亦後世之不幸。不得其相遇而相證。尚使兩家之徒猶豫而不相信。噫人情莫不專己而略人是此而非彼。非過則爭。專過則拘。君子通而已矣。何必苟專。君子當而已矣。何必苟非。飲食男女人皆能知貴。而君子不貴。君子之所貴。貴其能知道而識理也。今有大道遠理若是。而余不知識。余愧于人多矣。嘗試論曰。夫欲人心服而自修莫若感其內。欲人言順而貌從莫若製其外。製其外者。非以人道設教則不能果致也。感其內者。非以神道設教則不能必化也。故佛之爲道也。先乎神而次乎人。蓋亦感內而製外之謂也。神也者。人之精神之謂也。非謂鬼神淫惑之事者也。謂人修其精神善其履行。生也則福應。死也則其神清升。精神不修履行邪妄。生也則非慶。死也則其神受誅。故天下聞之其心感動。惡者沮而善者如之。如此默化而何代無有。然其教之作于中國也。必有以世數相宜而來應人心相感而至。不然何人以其法修之。天地應之鬼神效之。苟其宜之數之未盡。相感之理未窮。又安可以愛之而苟存。惡之而苟去。方之人事若王者霸者。其順時應人而爲之。豈不然哉。況其有妙道冥權。又至于人事者邪。夫妙道也者。清淨寂滅之謂也。謂其滅盡衆累純其清淨本然者也。非謂死其生取乎空荒滅絕之謂也。以此至之則成乎聖神以超出其世。冥權也者。以道起乎不用之用之謂也。謂其拯拔群生而出乎情溺者也。考其化物自化則皇道幾之。考其權用應世則無所不至。言其化也。固後世不能臻之。言其權也默而體之則無世不得。昔者聖人之將化也。以其法付之王付之臣付之長者有力之人。非其私己而苟尊于人也。蓋欲因其道而爲道。因其善而爲善。佛之經固亦多方矣。後世之徒不能以宜而授人。致其信者過信。令君有佞善辄欲捐國爲奴隸之下。俗有淺悟遽欲棄業專勝僧之高。此非謂用佛心而爲道也。經豈不曰。諸佛隨宜說法意趣難解。故爲佛者不止缁其服剪其發而已矣。然佛之爲心也。如此豈小通哉。此有欲以如楊墨而譏之。夫楊墨者。滯一而拘俗。以之方佛。不亦甚乎。世不探佛理而詳之。徒讻讻然誕佛謂其說之不典。佛之見出于人遠矣。烏可以己不見而方人之見。謂佛之言多劫也誕耶。世固有積月而成歲積歲而成世。又安知其積世而不成劫耶。苟以其事遠耳目不接。而謂之不然。則六藝所道上世之事。今非承其傳。而孰親視之。此可謂誕乎。謂佛言大也誕邪。世固有遊心淩空而往。雖四隅上下窅然。曷嘗有涯方之佛謂其世界無窮。何不然乎。謂佛言化也誕邪。世固有夢中而夢者。方其夢時。而其所遇事與身世與適夢。或其同或其異莫不類之。夢之中既夢。又安知其死之中不有化邪。佛之見既遠而其知物亦多。故聖人廣其教以教多類。欲其無所適而不化也。今曰佛西方聖人也。其法宜夷而不宜中國。斯亦先儒未之思也。聖人者。蓋大有道者之稱也。豈有大有道而不得曰聖人。亦安有聖人之道而所至不可行乎。苟以其人所出于夷而然也。若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而其道相接紹行于中國。可夷其人而拒其道乎。況佛之所出非夷也。或曰。佛止言性。性則易與中庸雲矣。而無用佛爲。是又不然。如吾佛之言性。與世書一也。是聖人同其性矣。同者卻之而異者何以處之。水多得其同則深爲河海。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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