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忍辱觀與佛教的忍辱觀
高銘
摘自《法音》
忍辱波羅蜜,是六波羅蜜之一,爲大乘佛教的重要教理和修持法門。同時,忍辱作爲一種品德修養,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是人們處理問題的重要手段和方法。但是,由于曆史時代的不同、文化背景的差異、民族心理的相左,不同的人對“忍辱”的理解往往並不相同。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同是某一行爲,有的人說是忍辱,應該提倡;有的人說是懦弱,應該摒棄。比如“有人罵老拙,老拙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的做法,佛教徒認爲很好,非佛教徒則不以爲然。爲什麼會有這種分歧呢?我認爲主要是各人的價值衡量標准不一樣造成的。
現在,有的人由于對佛教認識不夠,不能正確把握佛教的忍辱思想,便對佛教徒的忍辱行爲進行非議,甚至全面否定。有的人雖然不是全面否定,但總認爲佛教所說的忍辱高不可攀,做不到,故而在行動上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不去實踐。或者認爲實踐下去自己會吃虧,沒有好處可撈,便嘴裏說一套,行動上做一套。這同樣是沒有真正理解佛教忍辱觀的深刻意義造成的。而有的佛教徒呢,則認爲世俗的人太喜歡去爭蠅頭小利了。爲了消除這種矛盾,本文擬就世俗的忍辱觀和佛教的忍辱觀作一比較,以期兩者互不妨礙。
一、世俗的忍辱觀
忍辱,作爲一種良好的品德修養與行爲規範,從古至今,一直都受到人們的肯定和贊譽,但是,一般社會團體和個人所提倡與實行的忍辱,與佛教所說的忍辱有本質區別。從世俗的角度來說,其忍辱行爲大致有如下幾種情況:
1、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亦即“好漢不吃眼前虧”。指一個人在強有力的對手面前,由于無力與之抗衡,雖然受到對方的沈重打擊與侮辱,也要暫時忍受下來,然後忍辱負重,在逆境中求生存,在夾縫中求發展,等到時機一旦成熟,再報仇雪恨。這種現象,無論是在曆史還是現實生活中,都非常普遍,俯拾皆是。而最有名的,可能要數“臥薪嘗膽”的故事了。
據《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吳越春秋》和《勾踐歸國外傳》等史書記載,春秋時代的吳越兩國,經常發生戰爭。公元前494 年,吳王夫差爲報越國的殺父之仇,又大舉進攻越國。越王勾踐在戰爭中大敗,僅剩甲盾五千。面對吳國的強大攻勢,他不得不卑膝乞和,並俯首稱臣,自己亦被迫到吳國去給夫差作奴隸。在爲奴期間,受盡夫差的羞辱和折磨。叁年的奴隸期滿以後,他又回到了越國。
到了越國以後,他一方面連年向吳國進貢納寶,表現得卑躬曲膝,另一方面則啓用範蠡、文種等賢相大作滅吳的准備。爲了不忘在吳爲奴的恥辱和激勵複仇的鬥志,他“懸膽于戶,出入嘗之”,平時坐臥,則都在薪草之上。經過“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長期准備之後,于公元前482年趁吳王夫差北上會盟,國內空虛之際,出兵伐吳,直搗吳國首府姑蘇(今江蘇蘇州),消滅了吳國,並使吳王夫差自殺。曆史學家對這一史實作何評論,我們姑且不論,在世俗人的眼光中,這一故事向來都是被當作刻苦自勵的正面教材來宣傳的。
2、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中國古代,是一個科舉取仕的國家。讀書人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唯一途徑,便是所謂的“金榜題名”時。在沒有考取功名以前,他們往往生活清貧,社會地位也不是很高,有時候還要遭到別人的奚落與歧視。但是,如果一旦“榜上有名”,地位和身份馬上就改變了,可以立即名利雙收。因此,古代的莘莘學子,爲了考取一個功名,有時會不惜犧牲一切,甘願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種種寂寞和打擊。這種爲了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而在逆境中苦苦奮鬥的精神,是古代聖賢曆來所倡導的。其中最有代表意義的莫過于蘇秦頭懸梁、錐刺股的故事了。
《史記·蘇秦列傳》和《戰國策·秦策》中說,蘇秦是戰國時東周洛陽人。鬼谷子的學生。他跟隨鬼谷子學了十年,然後以連橫之術去遊說秦王,可結果是: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镒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贏滕履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狀有歸色。至歸家,妻不下衽,嫂不爲飲,父母不與言。
其狀可謂慘矣。但他並不以此失敗和打擊而退縮,而是進一步發奮圖強,于是:
乃夜發書,陳箧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爲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剌其股,血流至踵,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于是乃摩燕烏集阙,見說趙王于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爲“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錦繡千純,白壁百雙,黃金萬镒,以隨其後……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叁十裏。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
蘇秦以一介書生,通過發奮圖強,最後官拜六國宰相,成爲戰國時代的風雲人物。他的奮鬥經曆,千百年來都受到人們的歌頌。他的非凡精神,曆代以來,一直成爲激勵那些貧困潦倒之士前進的動力。蘇秦的一生,爲“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及“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等格言作了最生動的注腳。
3、投鼠忌器。
在世俗的生活中,有很多無可奈何之事。因爲很多事情都無可奈何,所以在很多場合下都要忍氣吞聲。其中“投鼠忌器”便是這種情況之一。
《漢書·賈誼傳》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于貴臣之近主乎!”意思是說,對于那些溜進名貴寶器裏面或在旁邊偷東西的老鼠,我們不好去打它,因爲一打便有可能把寶貴的器皿打破,得不償失,只好讓它在裏吃飽喝足之後逍遙自在地出來。
在我們的生活周圍,每天都有很多令人氣憤的事情發生,很多事情我們也明明知道很好解決,但事實上卻偏偏又不能解決。爲什麼?就是因爲“投鼠忌器”。比如,有的女性受到流氓的侮辱,本應到公安機關報案投訴,以便追捕懲治凶犯。但她們當中有些人卻不這樣做,由于顧忌到自己所謂的臉面與名節,甯願“啞巴吃黃連”,讓罪犯逍遙法外。還有一些富豪受到敲詐或綁票以後,也不敢積極地報案並與政府配合打擊罪犯,而是采取消極的、息事甯人的辦法,甘受敲詐與勒索。
在官場上,有的人由于自己不清白,因此對下屬的過錯不敢糾正;有的下屬由于抓住了某種把柄,以下犯上了,他也無可奈何。在有些團體中,因內部管理不善或某些得力幹將違法亂紀而受到外界攻擊時,爲了維持整個團體的存在和利益,也不得不把受外界指責的人抛出來治罪,雖然這樣做對他們團體的利益來說,是有損害的,但爲了保帥,必須舍卒。
以上這些出于無奈的行爲與做法,是否屬于真正的忍辱還有待討論,但在世俗生活中,卻是人們普遍采用的處事策略與技巧。
二、佛教的忍辱觀
佛教的忍辱觀,在《阿含經》中便已經開始提倡。《長阿含經》卷二十一戰鬥品雲:
彼愚無知見,謂我懷恐怖,
我觀第一義,忍默爲最上。
惡中之惡者,于瞋複生瞋,
能于瞋不瞋,爲戰中最上。
又雲:
若人有大力,能忍無力者,
此力爲第一,于忍中最上。
愚自謂有力,此力非爲力,
如法忍力者,此力不可沮。
在《增一阿含經》卷四十不善品中,佛亦說:
忍辱爲第一,佛說無爲最,
不以剃須發,害他爲沙門。
由此可見,忍辱法門,是佛教在其早期就開始提倡的重要修行法門之一。到了大乘佛教時期,這一法門發展得更加完善,已成爲大乘佛教的基本教理,是六波羅蜜之一,也是十波羅蜜之一。許多大乘經典對此都有論述和介紹。其中比較常見的有:
《大智度論》卷六、十四、十五;
《大乘大集地藏十論經》卷九;
《思益梵天所問經》卷一;
《無量壽佛經》卷上;
《菩薩璎珞本業經》卷上;
《仁王般若經》卷;
《華嚴經》(舊譯)卷二十八;
《寶雲經》卷一;
《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卷六;
《正法念處經》卷六十;
《大般若經》卷叁六六;
《六度集經》卷五;
《解深密經》卷四;
《大般若經》(叁卷本)卷下;
《首楞嚴叁昧經》卷上;
《大寶積經》卷四十五;
《大方等大集經》卷十二;
《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卷十二;
《菩提道次第廣論》卷十一、十二、十七、十九;
《瑜伽師地論》卷叁五、叁八、四二、五七、九二等。
雖然以上諸多經典都對忍辱進行了論述和介紹,但具有代表意義而且論述得比較詳細和透徹的,應該是《大智度論》和《瑜伽師地論》。這兩部論分別是印度中觀學派和瑜伽行派的代表著作,也是印度大乘佛教理論的百科全書。因此,這兩部論關于忍辱波羅蜜的觀點和內容可以代表整個佛教關于忍辱波羅蜜的思想主流。現將這兩部論和忍辱波羅蜜有關的內容概述于後:
1、《大智度論》的忍辱思想
《大智度論》把菩薩的忍辱分爲兩類。一類叫做生忍,一類叫做法忍。
所謂生忍,是指菩薩對一切衆生堪忍。衆生是無量無邊的,這無量無邊的衆生有的對我們懷有好感,有的則對我們不懷好意。菩薩對這兩類衆生平等對待,既不親厚懷有好感的衆生,也不瞋惡不懷好意的衆生,因此叫做生忍。如《大智度論》卷十四雲:雲何名爲生忍?答曰:有兩種衆生來向菩薩,一者恭敬供養,二者瞋罵打害。爾時菩薩其心能忍,不愛敬養衆生,不瞋加惡衆生,是名生忍。生忍的概念,在這一段論文中交待得很清楚。
所謂法忍,是指菩薩對一切諸法堪忍。法也是多種多樣的。大而言之,有世間法、出世間法;有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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