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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疏遠的家

  不該疏遠的家

  寒假剛從雲南旅行回來。我非常喜歡那裏的山水,但這次去卻兩次在路上迎頭碰見擡棺出殡的隊伍,隨行的導遊可能怕我心裏不舒服,于是說在當地碰見出殡是件好事。看著黑漆漆的棺材我心裏的確生起一股涼意,我在想棺材裏躺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她)因爲什麼去世了,去世前痛苦嗎,我有一天也會這樣躺著,那時我的親人會做什麼呢?世界會因爲我的離去而有任何變化嗎?

  每年清明和冬至我都會給家中老人掃墓,有時間我會去端詳每一塊陌生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顯示墓地的主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面相長得福氣的,也有長得命薄的,有有聲望的,也有默默無聞的,而他們現在無一例外都已長眠地下了。穿行在墓與墓之間我感覺死亡離我那麼的近,無常是那麼的永恒。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含辛茹苦地一輩子究竟爲了什麼?我們怎樣才可以徹底擺脫這輪回的痛苦得到永久的安樂呢?

  也許我一出生就注定了這一生的尋找。

  我記憶中的第一個家是一個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桌子的茅草屋,冬天下雪時雪花能飄進半間屋子,比胡籮蔔還長的冰淩挂在屋檐下。爸爸在後院種著菜,前院挖了個冬天存白菜蘿蔔的地窖,屋子的一角堆著一大堆草料,屋裏養著給我提供奶源的山羊。白天有空爸爸會指著牆上糊的報紙教我認字,晚上昏暗的煤油燈下我趴在桌上專心地畫畫兒,每畫一幅爸爸就會在旁邊給我題一首小詩。沒有大人陪伴時我就搬個小板凳獨自坐在門口看小人書。那時我才叁歲。

  聽媽媽說每次她背著我趕集時都有人誇我命好,因爲我的小臉總是被洗得幹幹淨淨的。當地人管我們叫蠻子,因爲我們是南方人。幼年的記憶中沒有任何美味的食品和漂亮的衣服,可我過得卻很無憂無慮,我從小就會說一口當地話,父母回憶說每次聽到我說話,就想起遙遠的回不去的家鄉,想到家鄉他們就倍感揪心。

  我生性頑皮好動,下河上樹、打架滋事的本領不輸男孩。每天我都要在外面瘋到月上樹梢才在大人的千呼萬喚中回家,而整個街坊鄰居裏我也是唯一一個經常被別人家長告狀因而屢屢被父母責打的小孩。爸爸爲了分散我的精力送我去過體工隊學體操,還拜師學過毛筆字和小提琴。而每學一樣東西都少不了挨打挨罵,我覺得自己像一只馬戲團的猴子似的接受訓練。我很惶惑,不知大人希望我做個什麼樣的小孩,他們似乎從未對我滿意過,生活的艱辛讓他們對孩子變得很苛刻,我感到無所適從,有時我想我可能根本就不應該出生,因爲爸爸說我一出生就是緊鎖雙眉的,好像很不喜歡來到這個世界。

  五十年代初的一場政治運動中我的爺爺被打成反革命送去青海坐牢,沒多久家人便接到監獄寄來的爺爺的死亡通知,而家人甚至不知爺爺真實的去世時間和原因!由于恐懼遭到連累,爺爺所有的遺物包括照片都被親人燒掉,我父親和他的其他幾個兄弟也不得不離開上海去國內最窮最偏的地方接受再教育。奶奶和唯一的姑媽在上海靠做點兒苦活零活度日,替別人洗衣雙手都洗爛了。姑媽回憶起這段往事時語氣總是輕描淡寫的,曆經劫難後她依然保持了一種淡雅的風度。文化大革命剛開始外公又被打成右派下放蘇北農村勞動改造,母親一家也從此分崩離析。我父母是大學同學,因受各自家庭的牽連,大學畢業成績優秀的他們被雙雙分配到安徽阜陽縣下屬的人民公社做老師。我就出生在那個當時還很貧窮的地方。

  我們偶爾會回上海探親,路途遙遠,一介書生的爸爸用一根扁擔挑起所有的行李,媽媽抱著妹妹,而我負責背著我最心愛的半導體收音機,一個手還得拿上我寶貝的粉紅色鵝毛扇,一路小跑地跟在大人後面生怕落下。上海的一切對于我是那麼的陌生,我看不出自己和這座城市有任何關聯,街坊鄰居也對我很好奇,他們看著我笑叫我小鄉下人,我感覺我和他們不一樣。至今我心中還存有那種在人群中的疏離感。

  小學二年級時,父母千辛萬苦終于調到皖南的城市裏工作,全家住在媽媽工作的學校的樓梯間內。我一口皖北方言惹來別人的笑聲,同學有人管我叫侉子。我非常善于用自己的拳頭說話,終于我在新的環境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我教訓了想欺負我的同學,在短暫的時間裏學會了當地話,成績也進步很快,做上了學校的大隊委員。雖然進了城,可從小學到高中畢業之前,我們還是搬了好幾次家,轉了好幾次學,我痛恨這樣的動蕩,我渴望安定而平靜的生活,可是這樣的願望在當年就是奢望!生活太苦,父母總想盡量改善我們的生存環境。我從小體弱,容易感冒咳嗽,一歲時還被農村醫院診斷爲肺結核,爲此我吃了十幾年的抗結核藥,小學和中學又不得不休學兩次。可是有一年安徽省醫學院許學壽教授卻給我平了反,說我只是長了個先天囊腫!而這個囊腫後來不知什麼時候也已不見了。命運和我這個孩子開了好大個玩笑!因爲這個病我被隔離,被疏遠,被嘲笑,而我的性格也因此而變得更加敏感而孤傲。

  雖然我從小很頑皮好動,可是我並不快樂,我的內心世界總有一層憂郁。我愛好美術,可是父母不許我畫,只要發現我在偷偷畫畫就會招來一頓責罵,他們希望我全心放在學業上,學美術對我來說是太奢侈了。雖然我多有不滿,可還是會常常祈禱上天能讓我可以考上大學讓父母滿意。我是父母的希望,有一天我要帶他們回到家鄉。那些年每一個寒暑假父親都在教我英文,我別無選擇,我的未來已被設計好了。我終于沒有辜負父母的希望考上了上海一所重點外語類院校,身爲英文老師的他們很驕傲, 爸爸知道他有希望回歸故裏了。

  可是我進了大學,如同一匹脫缰的野馬,沒有了父母的管束覺得無比興奮和自由。我和我的死黨們幹著別人不敢幹的種種荒唐事以此獲得快感。抽煙喝酒跳舞打架翹課,我們幾個女孩兒是聞名周圍幾所高校的“六大俠”。我覺得我很有個性,大有一股傲視天下的氣勢。我們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叛逆著,揮霍著自己的青春。

  我不喜歡學校的教育方式,但不得不繼續我的學業,我怕辜負父母多年來的一番苦心。我沒有自己的生活目標,我的青春期是一種從壓抑到狂放的過程,我無法掌握我的生命節奏,沒有人可以指導我,我的生活變成了完全的隨心所欲。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每一段路都是帶著傷痛走過,雖然我看似玩得很盡興,但我的內心從沒有真正快樂滿足過。

  大學畢業後留了上海,進了一家國營造船廠,也算遂了父母心願捧上了鐵飯碗。可是在那種體製裏工作讓我度日如年,記得上班的第一天,辦公室主任說我坐那兒整個臉兒是綠的!後來我就一有機會就逃班,我覺得如果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那還不如去死。一年後在朋友的鼓動下我辭職了。我沒有告知父母辭職一事,借了兩千元錢買了張火車站票,坐在行李箱上,經曆了四十個小時,終于蓬頭垢面、渾身發臭地到了廣州。廣州的工作是在一家香港人開的裁縫店做秘書。想來可笑,去廣州原本很大一個原因是想見我當時的男友,可當我千裏迢迢趕過去時他卻失蹤了,從此杳無音信。

  在廣州我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第一次失戀的我眼淚都來不及流就得想著怎樣活下去。于是我借了他人的特區通行證蒙混過關上了去深圳的火車。原以爲到了那兒情況會有所改善,沒想到卻經曆了更大的失落。找工作頻頻遇騷擾,走在路上被打劫,以爲找到真愛卻又碰到已婚男人!那兒人性的張狂和貪婪有恃無恐,令我深感不安。記得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同時經曆失業和失戀的我徹夜未眠,思考了一夜後我決定馬上離開深圳。第二天我便借了朋友的錢買了機票回到了上海。

  我只在深圳停留了十個月,這也是我一生中最晦暗最彷徨的十個月。在深圳失業的日子裏我曾一天天地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來往的人思考,我是誰,我究竟能做什麼,我要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對于我的人生我是那麼的無能爲力,心情無比惆怅。身無分文地回到上海後我進了外企做了白領,生活似乎變得平靜了,我的人生出現了百廢待興的景象,我沒有了先前的狂躁,多了一份平靜,只想通過工作多掙點兒錢孝順父母。那時我和大學時的好友,“六大俠”之一共同租住在上海郊區一個農民房內,條件簡陋,只有一張不大的雙人床,我們兩個硬是“同床共枕”了兩年半!現在她早已遠嫁美國,說起這段共同的經曆依然是笑中帶淚。

  父母看著我一路橫沖直撞急在心裏,幾年來若沒有父母的經濟支持我恐怕連吃飯都難,所以自覺有愧。我已二十好幾了,父母說該考慮婚姻大事了,剛好那會兒遇上我先生,我想不妨換一種方式生活看看。

  我們結婚很不容易,叁十歲我終于“修成正果”。生孩子後我就做起了家庭主婦,雖然帶孩子辛苦,但沒有了上班時的不自由。自由一直是我的追求,可是得到了自由,心裏總還有一些失落感,設想著如果繼續留在職場我的級別應該有多高了。後來不經意間日子越過越好過,我居然住上了豪宅。我的生活似乎一下變得複雜起來,我每天除了忙孩子們還得顧著我那大房子,整天跟保姆司機花工們鬥智鬥勇,有好多操心的事兒。先生工作忙得顧不上家,好像家是他的旅館,我感覺自己是落入了另一個陷阱。

  我不是在享受我的大房子,相反,我變成了大宅子裏的一個奴隸!我的生活充斥著各種瑣事,我的天空暗淡無光。我都快瘋了,我沒有一天是快樂的,我的每一次呼吸裏都透著疲倦,我厭倦這棟房子,厭倦這樣的生活,我的身心極度分裂,我沒有目標,看不見未來,我變成了絕望的家庭主婦,我每天蓬頭垢面在家忙碌著,有好幾次被上門的人誤認爲是家中的保姆。我和先生的關系也緊張起來,他覺得我不可理喻,這樣的日子應該是每個女人向往的,而我卻不能認可他的成就,我們覺得彼此都不能欣賞對方了。在這樣的婚姻家庭中我覺得很累,也很迷茫,我是不是就該這樣將一生奉獻給丈夫孩子和周而複始的瑣事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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