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佛圖澄對佛教弘傳、民族融合作出的巨大貢獻
陳 梅
在中國曆史上,西晉王朝僅持續了半個世紀。西晉末年,皇室貴族爲爭奪權利,爆發了“八王之亂”,導致了西晉的滅亡。其後,在中國北部的土地上,五個少數民族先後建立了十多個政權,史稱“五胡十六國”,中國曆史又進入了一次民族大融合時期。北方十六國政權大多扶植佛教,當時祖師大德弘宣法化,使佛教信仰得到前所未有的普及。佛圖澄即是其時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佛圖澄(232-348),西域人(《晉書》、《魏書》謂天竺人),本姓帛(或謂姓濕)。自幼出家,于烏苌國(古印度屬國,今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河上遊一帶)就羅漢入道[1]。據載:“清真務學,誦經數萬言,善解文義。”[2]更于罽賓(西域,今喀布爾河下遊流域克什米爾一帶),受誨名師,西域鹹稱“得道”。佛圖澄于西晉懷帝永嘉四年(310)來到洛陽。他志弘大法,欲于洛陽立寺,適遇“永嘉之亂”,劉曜率匈奴兵攻入洛陽,帝京紛亂,立寺之願未果,乃潛澤草野,以觀世變。
時劉曜部將石勒屯兵葛陂(今河南新蔡縣北),專以殺戮樹威,道俗遇害者甚衆。澄觀勒之殘暴,憫念蒼生,欲以道化勒,訪知勒之大將郭黑略——石勒“十八騎”之一[3],素奉佛法,遂先止于郭黑略處。略更從澄受五戒,執弟子禮。據《高僧傳》載,佛圖澄:“善誦神咒,能役使鬼物。以麻油雜胭脂塗掌,千裏外事,皆徹見于掌中。”又能“聽鈴音以言事,無不效驗”。因而郭黑略每從勒征伐,辄預克勝負,勒疑而問曰:“孤不覺卿有出衆智謀,而每知行軍吉凶,何也?”略曰:“將軍天挺神武,幽靈所助。有一沙門,術智非常,雲將軍當略有區夏(華夏),己應爲師。臣前後所白,皆其言也。”勒大喜,曰:“天賜也。”遂召澄問曰:“佛道有何靈驗?”澄知勒不達深理,正可以道術爲征。因而言曰:“至道雖遠,亦可以近事爲征。”即取應器盛水,燒香咒之,須臾生青蓮花,光色耀目。勒由此信服。澄因而進谏石勒曰:“夫王者,德化洽于宇內,則四靈表瑞;政弊道消,則彗孛見于上。恒象著見,休咎隨行,斯乃古今之常征,天人之明誡。”[4]這一番勸施德政的話,使石勒更加悅服。因之中州胡晉,略皆奉佛。
永嘉六年(312),石勒采納謀士張賓之議而據襄國(今河北省邢臺市)。大興二年(319)十一月,稱大將軍、大單于、領冀州牧、趙王,建立後趙國,以襄國爲都。鹹和四年(329)滅前趙,控製了北中國大部分地區。佛圖澄亦常隨左右,其間敕龍致水、勸宥段波、預言擒曜、誡勿食蔥、複活太子等事,使勒益加尊重。東晉成帝鹹和五年(330),勒于襄自稱“大趙天王”,行皇帝事,改元“建平”,更事澄彌笃,有事必咨而後行,尊號“大和上”。勒死後,石虎廢勒子弘而自立,是謂建武元年(335),並遷都于邺(今河北省臨漳縣邺鎮一帶),澄亦隨之入邺,居宮寺,輔佐後趙政權,一直至圓寂。
佛圖澄在中國佛教史上是一個有貢獻的人。首先,他身處亂世,以佛法慈悲救世的宗旨,成爲他當下最爲迫切弘揚的主題;其次,在佛圖澄之時,佛教仍屬初傳期,如何使更多的民衆接受佛法的教化,擴大其攝受範圍是其時所有祖師苦心勞思的關注焦點。
一、化導二石 澤潤蒼生
十六國時,中州寇蕩,郡國分崩,本是一個戰亂時期,加之後趙統治者專以殺戮來壯大聲威,鞏固其統治,更加重這一情形。石勒、石虎在曆史上皆以殘忍濫殺而惡名,暴戾恣睢,伏屍流血。如永嘉四年(310)石勒攻取白馬(今河南滑縣),坑男女叁千余人。永昌元年(322),石虎攻陷徐龛,坑降卒叁千人。太甯元年(323)石虎擊敗晉將曹嶷,坑其卒叁萬。《晉書》記載石虎執政時:“窮奢極侈,勞役繁興,畚锸相尋,幹戈不息,刑政嚴酷,動見誅夷,惵惵遺黎,求哀無地。”[5]佛圖澄目睹生靈塗炭,爲拯民于水火,毅然杖策軍門,用慈悲戒殺的教義來勸導石氏施行“德化”,“不爲暴虐”、“不害無辜”。據說有許多人因此而獲救,所謂:“凡應被誅余殘,蒙其益者,十有八九。”[6]在佛圖澄的勸谏下,石氏之暴虐稍有收斂。如石虎曾問“佛法爲何?”澄答“佛法不殺”。石虎說:“朕爲天下之主,非刑殺無以肅清海內。既違戒殺生,雖複事佛,讵獲福耶?”佛圖澄爲其解說:“帝王之事佛,當在體恭心順,顯暢叁寶,不爲暴虐,不害無辜。至于凶愚無賴,非化所遷,有罪不得不殺,有惡不得不刑,但當殺可殺,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殺害非罪,雖複傾財事法,無解殃禍。願陛下省欲興慈,廣及一切,則佛教永隆,福祚方遠。”[7]澄所言石虎雖不能盡從,但終爲益不少。
佛圖澄遷化之際,雖知“禍亂漸萌,石氏當滅”,仍苦口婆心勸化石虎實行德政曰:“出生入死,道之常也。修短分定,非人能延。道重行全,德貴無怠。苟業操無虧,雖亡若在。違而獲延,非其所願。今意未盡者,以國家心存佛理,奉法無吝。興起寺廟,崇顯壯麗,稱斯德也,宜享休祉。而布政猛烈,淫刑酷濫,顯違聖典,幽背法誡,不自懲革,終無福佑。若降心易慮,惠此下民,則國祚延長,道俗慶賴。畢命就盡,沒無遺恨。”[8]
佛圖澄一柱擎天,以慈悲不殺的勸谏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石氏的恣意濫殺,實現了憫念蒼生、安定社會的濟世宏願。梁慧皎法師在其《高僧傳》中評曰:“慈洽蒼生,拯救危苦,當二石凶強,虐害非道,若不與澄同日,孰可言哉!但百姓蒙益,日用而不知耳。”[9]唐道世法師在其《法苑珠林》中贊曰:“澄在中原,時遭凶亂,而能通暢仁化,其德最高,非夫至聖,何能救此塗炭。”[10]元念常法師在其《佛祖曆代通載》卷六中論雲:“觀澄公區區西來,當石勒、季龍(石虎)碜暴虓噬之際,而能憫物垂軌,示以玄言德祥,導以慈悲之行,卒使二暴革心,道化融洽。于戲天有四時循環,以生成萬物;而聖人之教,疊相扶持,以化成天下,厥有以哉!”[11]近人湯用彤先生亦評佛圖澄說:“其行化時,五胡之亂最烈,石勒殘暴,實爲流寇。澄憫念蒼生,以方術欣動二石,以報應之說戒其凶殺。蒙其益者十有八九。于是中州胡晉,略皆奉佛。是則釋氏饒益即未驗于來生,而由澄公已有征于今世。”[12]古今贊語均是對佛圖澄慈憫百姓功績的肯定。
二、正法得立 民聽入道
民族融合往往伴隨著戰爭與流血,個中因由,除政治、經濟機製不同外,還有民族間文化心理的差異。但後趙時期的這一民族融合過程,卻因有佛教的因素而大大減少了大規模的相互殺戮事件。反而,隨著佛教的普及發展,在各民族間有了一種意識形態方面的認同感,從而在消融民族文化差異、消除民族意識隔閡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佛圖澄與石氏父子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石勒稱帝後,事澄彌笃,有事必咨而後行,並尊爲“大和上”。石虎即位,更傾心事澄,有過于勒。其下诏曰:“和上國之大寶,榮爵不加,高祿不受。榮祿匪及,何以旌德?從此以往,宜衣以绫錦,乘以雕辇。朝會之日,和上升殿,常侍以下,悉助舉輿,太子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上至。”衆坐皆起,以彰其尊。”[13]更勅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太子、諸公五日一朝,以表尊敬。佛圖澄在後趙所受之尊崇可與後世“國師”地位相比。
佛圖澄正是充分利用如此殊勝之因緣,飛龍乘雲,大力向民間傳播佛教,使佛教在後趙時期得到空前的發展。史載:“澄道化既行,民多奉佛。皆營造寺廟,相競出家。……受業追遊,常有數百,前後門徒,幾且一萬。所曆州郡,興立佛寺八百九十叁所,弘法之盛,莫與先矣。”[14]創當時佛教東傳中原地區以來建寺最高紀錄,在中國佛教初傳期可謂“得未曾有”。《佛祖曆代通載》贊曰:“自大教東來,至澄而盛。”[15]
有佛圖澄之弘化,百姓故多奉佛,皆營造寺廟,相競出家,由此也真僞混淆,多生愆過。石虎曾針對此下書料簡。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國之神,非諸華所應祠奉。漢代初傳其道,惟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漢人皆不出家。魏承漢製,亦循前軌。今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遵典禮。其百辟卿士,下逮衆隸,例皆禁之。其有犯者,與淫祀同罪。其趙人爲沙門者,還服百姓。”朝士多同度之所奏。石虎以澄之故,下書曰:“朕出自邊戎,忝君諸夏,至于飨祀,應從本俗。佛是戎神,所應兼奉,其夷趙百姓有樂事佛者,特聽之。”[16]這是佛教初傳期典型的“華夷之辨”論,盡管這裏沒有佛圖澄的正面抗辯,但在這場君臣論爭中,我們仍然可以感到佛圖澄一默如雷的無形影響力。在這裏折射出的是以佛教“普度有情”的博大理論,去抗衡當時正統的儒者“內諸夏而外夷狄”的狹隘偏見。在《高僧傳》中,有比這更爲詳盡的記載:中書著作郎王度奏曰:“夫王者郊祀天地,祭奉百神,載在祀典,祀有常飨。佛出西域,外國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諸華所應祀奉。往漢明感夢,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漢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漢製,亦循前軌。今大趙受命,率由舊章,華戎製異,人神流別,外不同內,飨祭殊禮,華夏服祀,不宜雜錯。國家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遵典禮。其百辟卿士下逮衆隸,例皆禁之。其有犯者,與淫祀同罪。其趙人爲沙門者,還從四民之服。”石虎當即下書反駁:“朕生自邊壤,忝當期運,君臨諸夏。至于飨祀,應兼以本俗,佛是戎神,正所應奉。夫製由上行,永民作則。苟事無虧,何拘前代。其夷趙白蠻,有舍其淫祀,樂事佛者,悉聽爲道。”[17]可以說經佛圖澄不懈之努力,使佛教由一種形同“民間方術”的流傳方式,一躍而居于官方意識形態的地位,並逐漸成爲各民族所認同的主流意識形態。這對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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