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只要稍有定住,便會被因果鏈铐牢,便已形成“業”。這個業影響之大深,今天的遺傳工程學習可以诠釋,甚至科學的心身病理學也不能否認。
因此,與其說禅宗有些風格是標新立異,不如說禅宗是十分前衛的宗教哲學。從這個觀點分析,應該可以漸次導入認知禅宗的思維發展路線。
後世弟子對前輩學方法並非完全了解,其實,即令距離六祖慧能年代很近的門徒亦會誤打誤撞,譬如馬祖道一大法師嗣南泉普願禅師行傳記敘。
師見僧砍木次,乃擊木叁下,僧放下斧子歸僧堂。師歸法堂,良久,卻入僧堂,見僧在衣缽不坐,師曰:“賺殺人!”
這段案例關鍵在“擊木叁下”。參學者若不熟悉禅門典故,即不易理解。原來南泉是從“六祖受法,五祖傳法”的溝通案例找到靈感,這事記載于《壇經·自序呂品第一》:
……(五)祖以柱擊碓叁下而去,慧能即會祖意,叁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爲說《金剛經》。
雖是短短叁十余字,卻已透出當日禅門內鬥危機,甚至在緊要關中采用暗示、隱喻當作聯絡記號。過程極爲保安。佛教主張人法俱空,但五祖傳法一例卻也反證了禅門教育體製尚未確立,直到六祖“衣不全傳”始入常軌。
南泉門下弟子當然對“擊大叁下”十分敏感(依現代教學心理分析,正是心理傾向)。老師意在勘驗,卻被誤作傳授大法,而且真的端坐在衣缽之下,但看老師如何處理。
從時空因素言,南泉並不疏失;弟子顯然求好心切而忘了五祖當時傳法的主客條件限製,因此,他犯了執著的心病。祖師當年使用的溝通符號即是衆所周知,眼下老師豈能當真也來這一幕。南泉若不趕快解圍,弟子可能一直坐在衣缽下,遇到如此呆板的門人,再怎麼高明的老師亦可讓他轉不過彎。
不過,從此例卻透出消息。禅門文字、語言、肢體符號等包括了極端複雜的話意、意向、形象。若是未經真傳親授,很難完全掌握。這中間必然含有某種特定的目標篩選作用在內,而且可能屬于對外思想鬥爭的思想路線澄清門檻。換言之,依禅宗早年大環境的惡劣氣氛判斷,朝延猜疑,同道嫉忌,龍蛇雜處,隨時會有殺身之禍的産生,如不從嚴汰選,禅宗此一早年尚屬秘密結社的組織,可能會被朝延查辦、同道滲透,或者淪爲漢朝未年導師端分子,操縱的群衆。
若是這等判斷無誤,應該可以順利解讀早年“圓相宗”,以及禅門開山初期采用極爲嚴格勘驗製度篩選繼承人的動機。他們固然在鞏固禅宗思想,更要保障後來的生存與發展,譬如南泉大師行傳記載。
有僧問訊,叉手而立,師曰:“太俗生。”其僧便合掌。師曰:“太僧生。”僧無對。
這段文字透露的不僅是一般禮節而已,還包括了禅門在行爲規範方面的指導。類似肢體溝通尚包括找筋鬥、吐舌、繞叁匝、雙手插腰、作女人相等等,共有九十多種,亦惟有早年草創時大師心知肚明那是代表什麼秘密溝通訊息,因此,參學禅宗功課到了後代已是風平浪靜,不似祖師輩之備極艱苦、東躲西藏、溷迹獵穴、隱遁寺院。在那種即缺正常交通渠道,複無群衆掩護狀況下,從事一種宗教思想革命,當然必須發展出一些可資辨別身分或觀點是否相見近的聯絡記號,最起碼可以確保安全,不被出賣。這一點就與耶稣終不免地上了十字架,禅宗開山祖如前文敘也有因宗教信仰被砍頭者。
由于宗教改革牽涉的層面很廣,甚至影響到個人生活方式、社會行爲、政府階層的施政,所以中外曆史上宗教家的處境幾乎都不免人人自危,若不相當定力,很難完成任務。甚至從事思想研究的這者亦有很大壓力,譬如尼采上帝未死,他本人卻先因爲思想崩潰而發瘋了。孔夫子也曾說過“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等于是自我放逐,比較起來,夫子已是善終了。
叁、趙州和尚叁等接待客人法
禅宗史上南泉大師首席子趙州從谂是早期相當活躍的禅師。有關他的公案很多,亦有參學者對趙州行之不著邊際感到一頭霧水,其實,名師出高徒,趙州即是首席,當然已是直承南泉宗風,若能先對南泉有一番了解,趙州作風就不陌生了。
趙州初谒南泉時,正值和尚休息,見面後,二位有下錄一段話頭:
泉問:“近離何處?”州處:“瑞像。”泉曰:“還見瑞像麼?”州曰:“不見瑞像,只見臥如來。”泉便坐起問:“汝是有主沙彌?”無主沙彌?”州曰:“有主沙彌。”泉曰:“哪個是你主?”師近前躬身曰:“仲冬嚴寒,伏維和尚尊候萬福。”泉器之,許其入室。
南泉當時聲譽很高,眼中還看不見剛從山東曹州府郝家莊來的小沙彌,所以在禅宗上斜著身接見,等到小沙彌恭維話出口,方才認清對面的是位人才。先是輕輕出招“有無”,試試看懂不懂,卻被趙州順水推舟,老和尚以爲他上鈎,反被小沙彌另一番好話聽得不能不“器之”。這段話表面上看似乎肉麻,但是老和尚指望能夠選個禅門菁英,其他亦顧不得了。
趙州這段初參乍學時話頭的特點在哪兒?只有一個字:“轉”很好。他能從有無之間,見與不見方面從容脫身,而且脫得潇灑自如,這就不是專賴耍嘴皮子取悅了。
參禅有理論與方法的階段進度,若是誤以打坐,冥思等等便涵了全部禅學,可能誤導目標。需要知任何大師級學養都是一步一印走過來。
譬如趙州參谒黃檗一段記載:
黃檗見(趙州)來,便閉方丈門。師乃把火于法堂內叫曰:“救火救火。”檗開門捉住曰:“道道。”師曰:“賊過後張弓。”
這是敘述趙州設計黃檗,但這個計卻出自《法華經·譬喻品第叁》“叁界火宅”典,只不過稍加轉換活用,便被趙州搶得先機。其實,趙州在用火逼使黃檗說出“哪裏有火”,黃檗豈能上當,所以僅說“道道”(避免那裏、這裏而落入二邊)。這二位早年大師可說“雙贏”,誰也沒輸。
黃檗是百丈弟子,趙州是南泉首席門下。百丈與南泉又是馬祖道一(六祖慧能直系法嗣南嶽懷讓第一世弟子)門下師兄弟。因此,從這段早年文獻可以推知他們那一輩祖師的參學仍然依佛經內涵,但在“轉移教學”方面可以靈活運用,而不能僅是呆板的背誦經文。
趙州和尚最有名的話頭當然是“吃茶去”。
禅門日常生活供應一粥一齋。飯後有叁巡茶可飲,其情況與今日青、藏喇嘛用齋用茶大致相同,都是老規矩。和尚這種飲食倒亦符合保健原則,容或營養少有不平衡,究竟吃素是減胖的主要方法也。
在研究趙州和尚口頭禅“吃茶去”個案前,應該先就他的思考方式作概略性介紹。
禅門思考主要依據固然從西天祖師的思想橫移而來,便卻揉合了中國固有學術思想一些精華,形成禅宗特有的推理方法譬如“中論”理論與現代推理常見變數理論相近。這兩種理論又與中國《易經》主張之變易觀點有相通之處。雖然並不完全符合“四面不可觸”或“雙非二不”的最高思維法則指導,但的確屬于一種辯證法。這方法沒有固定形式、符號、僅賴個人斟酌時空條件靈活運用,所以茶、喝、拂、杖等等,無不可充作轉移數學的輔助器材,同樣,無不可變。
變數自然包括正反兩面,也包括非正非反介于中間色彩的因素。惟其如此,從這理論可以延伸發展出無限大空間或時間轉機。平日所謂“機變”就是這種思維方式。機來則變,變中仍有連續之機。當事人應善于掌握轉捩點去應變。能如此則可主動掌控內外條件。禅之真趣正在一轉一變。知機其禅乎,正是如此!
研究禅門話頭要點就看否靈活運轉機鋒,而運轉之妙則存乎一心,也可說自己的判斷力。
下面介紹禅門幾則有關“吃茶”的話頭:
師問新到僧:“曾到此間麼?”曰:“曾經。”師曰:“吃茶去。”又問僧,僧曰:“不僧到。”師曰:“吃茶去。”院主問:“爲什麼曾到也雲吃茶去,不曾到也雲吃茶去。”師召院主——主應諾,師曰:“吃茶去。”
——趙州從谂禅師
上堂只爲這施爲動轉,還合得本來祖意麼?若合得,十二時中無虛棄的道理;若合不得,吃茶說話往往唉作茶話在。僧便問:“如何免得不成茶去?”師曰:“你識得口也未?”曰:“如何是口?”師曰:“兩張皮也不識!
——馬頰山本空禅師
僧問:“不借叁寸請師道。”師曰:“茶堂裏貶剝去。”
——翠岩永明禅師
僧問:“如何是西來意?”師舉佛子,僧曰:“不會。”師曰:“吃茶去。”
——悟真禅師
僧問:“靈山一會,迦葉親聞。今日一會,何人得聞。”師曰:“同我者擊其大節。”曰:“灼然俊哉。”師曰:“去搬水漿,茶堂裏用去。”
——實相得一禅師
僧問:“是法平等,無不高下,爲什麼趙州叁等接人?”師曰:“入水見長人。”僧曰:“爭奈學人不會。”師曰:“喚不回奈何。”
——投子證悟禅師
這幾段與吃茶有關的話頭雖然不能完全代表趙州和尚最早的心態,至少應該可以判斷禅師之所以在茶話(事實不限于此,另有更多“話”頭)做文章,應該有一定的理論基礎。譬如經論有:“所以直指人心者,有曰若要直捷會,一切總不是;若是委悉(乃梵語不完整意)會,一切無不是。”證明佛學早已注意到語意學問題。到了禅宗,就將這等理論在“茶道”上實踐了。
若是依世俗看法,吃茶不過是開門七件事的生活小節,但在中國文化中的茶道卻發展出一些禅機,甚至被明清以後的會黨用溝通聯絡的秘密方法。
譬如“端茶送客”就有不同學問。在中國傳統社會,士大夫門第無論究富,凡是稍懂茶道者向例在客人光臨時,奉上一杯茶。此茶大有玄機:包括有應對進退溝通在內。不懂者(所謂粗人)一笑置之。懂得的不能造次;不懂者可能會被主人用比較粗糙的方式或者開門見山“送客”;懂得的只要看到主人…
《破禅的智慧 第二篇 禅喝棒喝變數多》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