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覺悟真理的智慧上,因此不希望落入自、他的見解和觀念的圍困中。可是,當我們有想法或和他人互動時,觀照心跟它們的接觸是很具啓發性的。智慧便是在我們所擁有的和經驗當中産生。
觀照心和增上禅修中存在許多妄見和謬誤。有些人全心關注在心的現象上,急于分析它們,導致心不停地活動;不然就是審視五蘊乃至深入觀察色身的叁十二身分——這類身分禅觀的教導林林總總。我們于是又思惟、再分析。由于觀照五身分似乎沒什麼結果,所以只好再深入到叁十二身分,不時加以分析和審查。但就我的看法:既然五蘊總與願違,我們對五蘊——眼前當下這個色身——只要能秉持厭離和出離的心態,我想大致就夠了。如果它們(五蘊)有幸活著,不應得意忘形;如果它們離散了,亦不須爲此過度悲惱。有這份認知應該就夠了;無須將皮、肉和骨頭分解開來。
我常常談起這些事。有些人就連看到樹,都需要這樣來分析。若幹學生想知道何爲福禍、福禍有何型態、它們長相如何?我跟他們說明:福禍並無型態。所謂福者,在于具備正知、正見。可惜他們一心只求甚解。
我曾藉樹木爲喻。但學生去看一株樹後,卻想認識樹的每一部分。好的,樹有根、有葉,因爲有根,樹才能存活。學生卻一定要知道樹到底有多少根?主根、細根、枝、葉,他們想知道每一個細節和數目,如此一來,他們才認爲自己對樹已有徹底認識。可是,佛陀說,想得到這類知識的人其實是很愚蠢的。這些事並不一定得明白。只要知道樹有根、有葉就足夠了。你會想數樹上有多少片葉子嗎?只要看一片葉子,就應該能舉一反叁了。
這道理用在人身上也一樣。一旦認清自己,便不須勞煩四處觀察就能看清宇宙間的一切人類。佛陀希望我們反觀諸已,我們如此,別人亦然。我們皆是“一切衆生無有差別”,(samabbalakkhana)一切“行”皆是如此。
我們修習叁摩地就是爲了要能舍掉煩惱,令生真知灼見,進而放下五蘊。時而有人談奢摩他,也有人談毘婆奢那,我則覺得這蠻令人困擾的。修叁摩地者,自然稱頌叁摩地,可是,修定的目的只是爲了讓心平靜下來,讓我們能明白方才所談的“法”。
另一方面,也有人會說:“我不需在叁摩地上下太多功夫。明白這只盤盞終有一天會破碎不就夠了嗎?這就管用了,不是嗎?我的叁摩地功夫雖不好,但我對那盤盞終會破碎可是心裏有數。是啊,我會細心照顧它,因爲我怕它會摔碎掉,但我亦深知它的未來命運,所以當它摔碎時,我不會傷心難過。難道我的看法不對?我不需要下太多功夫在叁摩地上,因爲我早已具備這番知見。你們修叁摩地的就是爲了長此知見,必須經坐禅修心後,才能有此覺悟。我不用花太多時間坐禅,卻對萬法(一切現象)的本然已十分笃定。”
這是我們在座所有修行人的毛病。各派老師都在宣揚自家不同的禅修方法,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然而,所有法門的真實目的莫不是爲了能覺悟真理、看清事物的本然面目,終至解脫疑惑。
以我看來,一旦具備正確知見,心就會服從于我們。服從于什麼呢?服從于無常之下,明白一切都是無常變卦的。一旦看清楚了,一切到此停止,成爲我們放得下的原因,而能讓事物隨順自然。如果沒什麼事發生,我們就安住于平靜當中;如果風波不斷,我們就觀想:這會讓我們受苦嗎?我們是否對它執取不放?真有其事嗎?這樣才能護持我們的修行。修行一旦到此階段,我認爲在座的我們都能體悟真正的寂靜。
不論我們修的是毘婆奢那或奢摩他,只是如此而已。可是時至今日,在我看來,佛教徒照本宣科地談起它們(止、觀)時,似乎變得模糊而混淆。然而“真實法”卻一點都不含糊,它依舊如昔。
我覺得還是直探根源,端看事物在心中生起的原點比較理想。此外無他。
生、老、病、死雖說概略,卻是宇宙的真理。所以要清楚它,認清這些事實。如果認清了,就能放下了。哪怕是得、勢、譽、樂及與其相反面的一切,你皆能放下,因爲你已認清它們的本然。
如果我們達此“認清真理”的境界,就會是一個清心寡欲之人,食、住及生活所需雖簡陋,卻心常滿足,容易溝通、舉止謙和。沒有了困頓和麻煩,就能隨意而安地生活。一個禅修並對平靜之心有所了悟之人,就是這樣。
如今,我們以佛陀及其聖弟子的方式在修行。那些聖者雖已成就覺醒,卻在有生之年仍不間斷地修行。他們的作爲是爲自己、也爲衆生;縱然他們已所作皆辦,可是卻依舊不懈于修行,並盡所有可能地爲自己和衆生尋求福祇。我認爲,我們應以他們修行典範,不志得意滿——這是聖者們根深蒂固的根性,不怠惰于修行,因爲精進是他們的志向,亦爲他們的天性。這是聖者、誠摯修行者的特質。
我們可以拿富人和窮人爲例。富人比窮人更勤奮于工作。窮人愈不努力,致富的機會愈小。富人因見多識廣,所以養成做什麼都盡心盡力的習慣。
說到休息,我發覺修行本身就是種休息。我們一旦修行以達到目標、認清目標、成就目標,盡管多忙碌,都不致招來挫敗和傷害。靜坐不動時,不可能受到傷害;不論任何狀況,都不能加以影響。修行已成熟圓滿、達到目的地。或許今天沒機會坐下來修叁摩地,那也無妨。叁摩地不僅在靜坐而已,一切姿勢中都能有叁摩地。如果能在所有姿勢中確實修行,就能因此享有叁摩地,而不受任何事物所擾。諸如“我現在的心境混沌不明,所以無法修行”的談話不會出現,更不會有這種想法;我們絕不會有那種感受。我們的修行不但順利增上,而且完備——修行就該這樣才是。在解脫狐疑、困惑之後,就停在這點上,再做觀想。
你可以往“身見”、“疑”和“戒禁取見”裏審察。解脫這“叁結”是第一步。不論你學了什麼學問,這“叁結”都是心必須解脫的。它們現在的情形如何?我們又陷入的多深?這是我們自己才能清楚的;我們必須有自知之明。還有誰能比我們更明白?如果我們就卡在身見、疑、戒禁取見的執著上,在此處狐疑不定,此處便生“我”的概念了。可是我們現在只能憑想象的,因爲如果沒有“我”,那是誰有興趣修行呢?
這叁結是共存的。若能藉修行而認清並終止它們,就能如佛陀與其聖弟子般平凡度日。他們像世間凡夫(puthujjana)一樣生活、使用同樣的語言,日常生活實在並無兩樣,遵循大致相同的風情民俗,唯一與衆不同的是他們不再給自己的心製造痛苦;他們沒有痛苦。重要關鍵點就在這:超越苦、滅盡苦之上。涅槃就是指“滅盡”,滅盡苦、滅盡熱惱、滅盡疑惑和焦慮。
對修行的狐疑是不必要的。一旦心生疑惑時,別在疑上生疑;只要正視它,然後將之粉碎。
起初,我們訓練將心平定下來。這可能不怎麼容易辦到,所以勢必得找個適合自己根性的禅修法門,要平靜下來才比較容易。但事實上,佛陀是希望我們回歸自已身上,負責任地反省自我。
所謂熱惱指的是“嗔怒”,涼爽則是指耽溺“欲樂”的極端。熱惱便是自我折磨的極端。我之所求者,既非熱惱,亦非涼爽。認清熱惱和涼爽、看清一切萬法(一切事物)。它們會使我們受苦嗎?我們會對它們生執取心嗎?舉“生是苦”的教法來說,並非單指此生死亡後投生下輩子而已;那太遙不可及了。“生”是苦就在此刻當下。一般說“有”是“生”的因(“有”緣“生”),但何謂“有”?我們對任何事物的執取或定義便是“有”。只要視任何事物爲“我”或“他”,乃至爲“我”所有,而不具慧眼勘破這些徒爲世間法的,全都叫做“有”。只要我們執持某物爲“我們的”或“他們的”時,一旦産生變異,心就會震撼不已;不是受正面反應所震撼,就是被負面反應震撼,遂而生起經驗苦、樂受的“我”的意識,便是“生”了。一旦“生”生,苦便如影隨形。老是苦、病是苦、死亦是苦。
當下産生“有”了嗎?我們有覺察這份“有”嗎?就拿寺裏的樹爲例罷。如果一寺住持認爲這座寺院屬他所有,一個不覺察,便投生爲寺裏每一株樹中的蟲。這份對“我的”寺院、“我的”園子、“我的”樹林的執取,便是霸占樹木的蟲子。若有百千株樹,他就會投生爲蟲百千次。這便是“有”。一旦樹遭砍伐或受危害,蟲必受影響;等同心受到了震撼後因種種焦慮而“投生”。接下來便是生苦、老苦等。各位有覺察這類的發生模式嗎?
好罷,若以家和院子爲例還是有點遠,那就看看當下坐在這兒的我們好了。我們都是由五蘊和四大所組成,這些“行”(諸行)于是被稱爲“我”。你們認爲“諸行”以及這些假名安立的真是它們的本然嗎?如果不能看破它們的真相,就會生“有”,就會對五蘊生喜樂、悲歡,落得種種苦果而投生。這種輪回此刻當下就在發生。這個杯子在當下破碎,我們當下就會難過;它現今完好如初,當下就快樂無憂。事情就是這麼缺乏智慧控管地任其憂悲喜樂,到頭來只有毀滅一途。要明白這個道理,無需遠求,只要一心專注在此,就能明白是否有“有”。而當它生起時,你是否覺察?你是否覺察世間法的假名安立?你對它們了解嗎?不論我們是否深信“我”和“我所有”的假名安立,重點其實在于那份執持不放。這份執持是那條蟲,是導致“生”的起因。
這份執著在哪兒?在于對色、受、想、行和識的執取,以及對苦、樂的執著,然後受到障蔽而投“生”,一切都是因我們的感官接觸而産生。眼睛看見形色,當下就在發生。這是佛陀要我們在根塵接觸時,觀察、認清當下産生“有”和“生”的情形。一旦認清它們,就能放下;不論內外,內至感官、外到對象都一樣。這都是當下能照見的,而不是此生死後才發生的事。它就在當下眼見色、耳聞聲、鼻嗅香、舌嘗味當中。你有隨它們投生嗎?在“生”産生之際,便應馬上覺察、認清它,這樣比較好。
具備智慧才能穩定地保持正念和清明思惟。如此一來,才能覺察自我,並認清當下正在進行的“有”和“生”。你們不需去詢問算命師。
我有個住在泰國中部的朋友。我們過去一起共修,但很早以前就分道揚镳、各修各的。最近我與他再次重逢。他雖以念處、誦經、講經來修持,可是疑惑卻仍舊不解。他向我頂禮後說:“啊,阿姜,很高興能見到你!”我問他爲何這麼說。他告訴我他曾去過一些算命的廟裏,雙手捧著佛像說:“如果我已達至清淨的境界,就能舉起這尊佛像。如果修行未果,就舉不起來。”結果真讓他舉起來了,他爲此樂不可支。憑這沒有實質根據的小動作,卻對他意義非凡,以爲自己已清淨無暇,于是便在石頭上刻上:“我已舉起佛像,如是成就清淨。”等大字。
“法”的修行人不該如此。他完全被自己所蒙蔽了,一心只往外求,僅見石刻或泥塑的外型,而無視自己內心當下的起心動念。我們的禅修只要往那裏(起心動念處)看,就不會有疑惑。因此,依我的看法,我們的修行再好,也沒人能爲我們印證。譬如我們所在的這間禅堂,是一位只有小學四年級畢業的人所建造。他的營造技術精良,卻沒有牌照。他不能像受過完整訓練和教育的建築師一樣,示出執照;他既沒有保證書,也不能爲自己驗證,可是他的施工卻很精良。真實法亦然如此。我們雖不博學,繁文著述也懂的不多,可是我們卻認知苦,知道導致苦的原因爲何,而且懂得放下,不須去鑽研種種著述。我們只須朝自己的心裏看,觀察這種種一切。
別修得糊裏糊塗的,給自己製造一大堆疑惑。一旦心生疑惑,借著如其本然(如實)地觀看來控管它,然後放下。說穿了,其實什麼也沒有。我們營造事物存在的想法,實際上卻空無一物——無我罷了。我們滿腹猜疑的心認爲事物存在,有一個“我”。這麼一來,因爲認爲必須有所獲、有所成的想法,使得禅修倍加艱難。你會爲有所得、有所成而修行嗎?這樣正確嗎?在擁有和“有”當中,“貪”是唯一介入其中的。如果你這樣修行,那是沒完沒了的。
我們現在談止息、滅盡。一切因智慧而滅盡、止息,而非無明。如果能這般地修行並以親身經驗來印證,他人怎麼說就不重要了。
因此,千萬別迷失在修行的困惑裏。別固執已見或執迷于他人的看法,保持中立的態度,智慧自然會正確而圓滿地生起。我時常拿我們所居住的地方做簡單的比喻。如同房子的屋頂和地板、樓上和樓下。若有人拾級而上,他知道他在二樓;(腳下踏實地站著)一旦下樓,知道他就站在樓下。我們就僅知道這些。我們知道自己不在樓、就在樓下,但是卻沒有覺察中間的所在,因爲那個空間是無法確認或衡量的。我們從不思惟這中間的空間,不管是否有人從樓上走到樓下都一樣,它依然在那兒。真實法亦複如是,哪兒也沒去,一點都沒改變。當我們說“無有”時就是指中間空的所在,不受任何事物所標簽或認同,亦無以言表。
比如,這個時代有志學“法”的青年們都想知道涅槃是什麼?但是,如果我們告訴他們那是個沒“有”的所在,他們就退步不前,不想去了。涅槃是止息、寂靜的所在,可是他們卻只想知道那兒的生活如何,都吃些什麼,以及在那兒的享受。這就永無止息的一天了。想明白真理的人,真正的問題應該是如何修行才是。
曾經有一位外道遇見佛陀時問:“你的老師是哪位?”佛陀回答他說:“我是靠自己精進修行而開悟的,我沒有老師。”但這樣的回答對那位外道而言並沒說服力。話說得太直接了。他們的心各屬不同的境界,即便那位外道整天整夜地追問,他還是什麼也不明白。一顆開悟的心是如如不動的,因而深不可測。唯有藉由修行,我們才能增上智慧、蠲除疑惑;此外別無他法。
我們應聽聞佛法嗎?當然,可是所學的應落實修行才對。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就此遵從教導我們的人;落實教法而産生的體驗和覺醒才是我們所要遵從的。例如:我覺得“我真的很喜歡這件東西。我偏好這樣做事!”可是,佛法中並不允許這種貪著。如果我們真的一心向“法”,一旦見到與“法”相違的,就會放下貪愛的目標。知見(解)的目的便在于此。
話說多了,各位應該都累了罷。你們有沒有問題要問?應該有罷......各位應有放下的覺醒。事物襲來,就放下它們,但可別不明不白、不明事理地就放下;當中要有正念才行。我方才所說的一切皆指向以正念時時庇護你們。意思是以智慧而非愚癡地修行。于是,一旦智慧鮮明而持續增上時,就能獲得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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