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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與心理治療的對話——正念覺知練習之我見(彭賢)▪P2

  ..續本文上一頁。正念治療、正念練習的理論和技術的發展是在實踐中形成的,行爲治療的第叁波就是對正念練習的應用和拓展。

  這裏再給大家介紹一下阿沙吉歐力(Assagioli)的綜合心理學,其中有些理論與佛教的道理很接近。阿沙吉歐力懂梵文,閱讀了大量印度的經典,吸收了很多東方宗教、哲學和禅修的理念,所以綜合心理學與佛教、瑜伽有許多相似之處。綜合心理學與榮格的心理學也很相似,但是可能比榮格的心理學更爲主動一些。

  圖4:阿沙吉歐力的“意識蛋形圖”。

  阿沙吉歐力的這張蛋形圖分爲七個部分:1、底層潛意識;2、中層潛意識;3、高層潛意識;4、意識界;5、意識的中心自我:這個自我是我們現在的意識的中樞,是自我認同的中心,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平常我們所以爲的我,即“小我”;6、高層自我(超個人的自我):相對于意識的中心自我,高層自我是靈性的我,是真正的我;7、集體潛意識:是超越個體的存在,進入宇宙性的存在。

  人能夠覺知自己的意識。禅修越深的人,覺知的深度和廣度越大。有人以爲禅修是一種催眠,而實際上禅修不是催眠,而是催“醒”!通過修行,我們會知道本來無意識的東西,這就是“醒”。

  這個“蛋形圖”讓我對“真我”的科學特質和非宗教的可能性産生了一點希望:如果一個人

  按照這種方法去做,有這樣一種人生的追求和品性,即使沒有宗教信仰,他是不是也可能成道呢?

  我想知道:正念覺知練習如果去宗教化之後,這種訓練的正面品質會不會有所降低?如果有所降低,我們該怎樣去防止?這是心理學工作者必須考慮的。

  另外,對于中國本土的心理治療來說,正念的技術似乎面臨著語境上的轉換。因爲心理學的正念療法是南傳佛教和西方現代心理學整合的産物,然而中國的大部分地區不是南傳佛教的背景,而是禅宗、淨土宗、密宗比較興盛。因此,正念療法的本土化和發展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

  叁、覺知的過程和對象

  現在我們談一談覺知的過程和對象。

  關于佛法的學習和正念覺知的練習,對我來說是新的體會,可能我的想法存在很多問題。所以,我不把這些體會和想法定位爲學術報告,而是定位爲“小參”,向大家報告。

  我感覺到,存在一個覺知的“我”。雖然這個覺知的“我”不是一個實體,它無形無相,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也就是說,在修行的過程中,一般情況下“我”的覺知可能落在“名色”和“識”這個層面。

  根據梁乃崇教授對于十二因緣的解釋,“識”就是人的意識,“名色”則是意識的內容。“名”是意識中的所有可以用符號命名的東西;“色”則是意識裏沒有辦法命名,但是我們知道它的存在的東西,這在心理學領域叫做表象,如“視覺表象”、“聽覺表象”等。從現代心理知識來講,“無明”屬于無意識的層面。“六識”是眼、耳、鼻、舌、身、意的功能。“觸”、“受”、“愛”、“取”是認知心理過程。作爲人,我們都有眼、耳、鼻、舌、身、意,通過這六個覺知的窗口

  與外界發生聯系。比如,此刻我看到這瓶花,用我的眼睛(眼根)和花(外塵)接觸,接觸之後我的心也在注意這個對象,才能産生眼識和意識。然後我産生了一系列感受和想法:我覺得這花好看、好聞,我喜歡它,這是“樂受”,我打算回去以後也買一束這樣的花放在家裏,這是“執取”……相關的語言和行爲也會跟著衍生出來,人的一個心理過程就這樣按照十二因緣的層層遞進不知不覺地瞬間完成了。

  十二因緣“有”的層面就是外部物質世界。而“生”、“老死”的層面則是外部的生命世界。看到喜歡或不喜歡的東西,並且産生了執取或厭離反應,這是一個墮入煩惱的過程。對于普通人來說,這樣的過程是自動發生的。所以,想要“自在解脫”,放下“執著”很是重要!佛家所謂“隨緣自在”的境界,也是心理學中心理健康的一個極致。

  在覺知的過程中,我知道我現在看見這個花,我知道我覺得它很香,我知道我産生了喜歡它的心理……“知道”就是有覺察,有覺察就有可能“止”(停止攀援外境):我知道我此刻正在欣賞眼前這瓶花,但並不産生一種強烈執取的心理,這就開始進步了。

  我們經常喜歡或不喜歡某人或某事,但往往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喜歡或不喜歡,這是在“行”的層面,如果能夠覺察到“行”的這個層面,即一種平時連自己都不明白的驅動力,就是更大的進步。成峰法師說過他的一個禅修體驗:他聽到一個人咳嗽,馬上産生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但一開始並不知道爲什麼不舒服,後來才醒悟到這與童年經驗有關。我們都會在一定的情境下自發地産生某些不舒服的感覺。至于不舒服的原因,它本身處在潛意識層面,在正念的狀態中才可能浮現出來,于是我們就會理解自己。這有點像精神分析最後得出來的結果,把不清楚的東西和無意識的東西意識化了之後,問題就可能發生變化了。

  讓我再結合阿沙吉歐力的“蛋形圖”進行一個簡要描述:目前我們普通人的意識在于“自我”,但是通過正念的練習可以有所突破,來到“真我”,然後爭取對自己的無意識區域的盲區

  有所認識和覺察。覺察到了一定的水平,也許就會到達佛家所說的“開悟”。

  徐鈞老師講“穿越”的時候,我在想:如果覺知者就是因緣和合,沒有實相,此時此刻的覺知不也是一個夢嗎?人生如夢,那麼“穿越”的狀態就是夢中之夢了。

  在當下的夢境中,如果我們能夠靜下心來,管住自己的六根,不要過分地向外馳求,然後隨著正念越來越強大,我們就可能感受到:其實沒有什麼實在的、永恒不變的、可以抓取的東西。于是我們就能更容易地放下自己的執著,擁有面對人生的智慧。

  四、關于“覺知者”的探討

  最後,我想和大家一起討論一下關于“覺知者”的問題。

  吳和鳴老師的講座讓我感到很有共鳴,因爲我確實感覺到有一個“我”,有一個“覺知者”。就像弗蘭西斯·克裏克(意識研究領域的著名科學家)所說,腦子裏有個“小人”。我們應該怎樣對待這個問題呢?

  我的身體不是我,我的念頭也不是我,身體會變化,念頭會過去……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此時此刻我覺得就是有個“我”,感覺到“我”活著,這種主體性的存在感是很真實的!我想誠實地面對自己。關于我覺得“我”是什麼、“我”的境界是什麼狀態,這裏都誠實地表達出來,與大家交流,這樣可能更有進步的機會。

  哲學家笛卡爾分析了半天,找不到“我”在哪裏、“我”是什麼,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說“我”會思考,所以肯定有個“我”,這就是他的著名的“我思故我在”。

  綜合心理學有一個“探尋真我”的練習,本來我想在現場和大家一起來做,但由于時間關系不能做了。我把這種練習的方法簡單呈現一下,以便大家討論。這個“觀者的心態”的練習可以這樣進行,這裏以我自己爲例,來簡單演示一下這個自我覺察訓練的心理操作過程:

  我現在看著面前的這個杯子……自我感覺一下:是誰在看?我會發現是“我”在看;

  閉上眼睛,摸一摸手中這支筆是什麼感覺……然後自我覺察一下:是誰有這種感覺?我會發現是“我”有這種感覺;

  聽周圍的聲音,關注聽到了什麼……然後自我覺察一下:是誰在聽?我會發現是“我”在聽;

  想象自己走到黑板前面,在黑板上畫了一頭牛,然後站在那裏,看著那頭牛……再自我覺察一下:是誰在看著那頭牛?是誰知道“誰在看著那頭牛”?我會發現是“我”知道想象中的“我”在看……

  這樣一層一層地練習下去,用“觀者的心態”對于自己的那個覺知者進行覺知的心理訓練,漸漸地就會接近自己的這個“覺知者”——真我。可是,剛才休息時我請教了界文法師,法師告訴我:佛教認爲並沒有一個能覺知的“我”……我非常好奇:出家人修到“無我”的境界時,他們怎麼看待自己的那個願力、覺知、行爲的發出者?如果真的沒有這個行爲的發出者——“我”,那麼,請問在座的各位法師:究竟是“誰”在念佛?“誰”在修行呢?

  討論

  張天布:彭老師,聽了您的這場講座,感覺耳朵裏灌進了很多“我、我、我……”好像孫悟空拔了一把毫毛,一吹,滿屋子都是孫悟空。滿屋子都是“我”,至于到底哪個是“我”,最後連我也找不著了。

  彭賢:呵呵,是的,我知道。准備這個講座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東西講出來肯定都是“我、我、我……”,包括題目本身就是“……之我見”。之所以講這個,是因爲特別想乘著這次交流

  的機會,知道在法師們的眼裏,這個我們每個人都有的“我”究竟是什麼?

  聽衆A:說話做事如果總是強調“我”,就表示有一種潛在的感覺,就是佛法裏講的“我執”,其中包括“我見”、“我慢”、“我愛”、“我癡”。無論用什麼漂亮的名詞解說這種感覺,用“真我”或者“梵”等等,我執的性質都是一樣的。試圖尋求“真我”,這也是我執的一種表現。

  我執不容易破除,一旦破除,修行就有了很大的成果。所以現在有這種感覺也很正常。

  聽衆B:關于“我”的問題心理學界其實已經探討了很長時間,而且基本解決了。比如張天布老師翻譯的那本書裏面就有相關內容。心理學說的“自我”與佛教講的“我”不是同一個概念。

  心理學講的“自我”是一種自我的凝聚感,是一種自我身份認同;佛教講“無我”是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的,說的是並不存在一個永恒不變的主體。

  如果我們在進行覺知練習的時候總是産生強烈的自我感,這一方面是因爲知見上有些問題,另一方面是因爲觀察的力量還不夠。

  比如一個人伸出手去拿茶杯,在這個過程中實際上包含幾千個刹那,猶如一部電影包含幾千個鏡頭。如果你的觀察力足夠強,你就會清晰地看到一幅一幅的畫面,從而不會産生自我感。可是你的觀察力不夠強,你看到的是一部籠統的“電影”,那你就會覺得有個“我”在其中。

  韓岩:我聯想起一件事情。有一次我把治療師和一位來訪者的對話記錄下來,內容是心理治療的“聚焦”練習。那位來訪者的話語裏多次出現“我感覺到”,當時我的同行李孟潮老師瞥了一眼這份記錄,他說:“怎麼有這麼多的“我、我、我……”?”

  作爲治療師,對于來訪者的這種現象,一般不反駁的,不指出他過分強調“我”,因爲即

  使指出來也是沒有用的。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做法是回應來訪者。

  來訪者一次又一次地說:“我感覺到……”

  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回應他:“你是……這樣的嗎?”

  隨著我不斷回應他,他那個“我”就慢慢減少了。

  有時候我們需要肯定他的那個“我”,他對于那個“我”的捍衛才會軟化;如果我們攻擊他的那個“我”,他的“我”反而越來越多。

  彭賢:是的!其實,修行也是要先成熟我相、健全我相,才能最終超越我相的,用一個殘破的我相畢竟支撐不起“無我”的大自在境界。

  在心理咨詢中,我也遇到過比較以自我爲中心的來訪者。很喜歡韓岩的這種應對方式,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我們可以先接住來訪者的這個“我”,讓他的這個“我”慢慢成長起來,最後再超越這個處處執取的“我”,獲得心理上更大的自由和選擇的空間,他的問題自然也就化解了。

  普通人或多或少都有“我執”,而有我執就會有煩惱,不過,“煩惱即菩提”,能覺就好!

  

《佛法與心理治療的對話——正念覺知練習之我見(彭賢)》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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