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與何穆的一席談
一九二叁年,我在老友何穆法官家中渡聖誕假期,有天早晨,他帶我去參觀他的私人圖書館,其中除了法學書籍,還有少少藝術、文學、哲學方面的名著,不時的,他抽出一二本書來,告訴我他對該書的看法。他告訴我詹姆士(William James)和羅益士(Josiah Royce)如何經常與上帝捉迷藏,他如何欣賞“金色的樹枝”一書,他如何被陶可偉(Tocqueville)的著作所深深的感動,尤其是“舊製度”一書,他認爲必須閱讀以增進知識。最後,他以一種嚴肅的神情對我說:“親愛的孩子,我還沒有讓你看圖書館中最好的書籍呢!”我迫不及急待的問:“收藏在那裏”?他指著較遠的角落說:“在那兒”。我一看,大爲驚奇,因爲那是一個空架。于是我笑著說:“啊!你的精神真偉大,是永遠向前的”。接著,我覺得他不僅是向前,而且是向上。尤其在我研究道德經,發現老子強調“無”和“無名”之後,對于他所指的,更有了透徹的了解。
總之,何穆的這一作法,洗淨了我的塵俗之見。某天晚上,當我們正在一起閑談,何穆夫人(她和何穆一樣的已是八十高齡,也像他一樣的活潑)進來了,我便迎著她,打趣的說:“夫人,我爲你介紹何穆法官”。她和他握手說:“何穆先生,幸會了”。這仿佛是六十多年前,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情景,這時,我們叁人都相顧失笑了。湯姆士不是說過:哲學家是以眼光看舊事物,以舊心情看新事物。這時,我對道家僅有一知半解,也從來沒有聽到過禅。現在看起來,那無疑的是一個禅的境界。已觸及了時間的永恒,像野鴨子飛過了馬祖和百丈的頭上。這個經驗雖然已過去,但其存在卻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