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 有時馬祖也用粗暴的方法來加速學生發現自我,有一次,水潦和尚問他說:“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在禅宗的問答裏,問祖師西來意,就等于問佛法大要)。
馬祖並沒有回答問題,而要水潦恭敬的禮拜,等水潦彎下身子時,馬祖卻把他踢倒,奇怪的是,水潦卻因此而大悟,站起來後,反而拍手呵呵大笑的唱著說:“也大奇,也大奇,百千叁昧,無量妙義,只向一毛頭上,一時識得根源去”。唱完向馬祖行禮而退,後來他作了方丈,常對學生說:“自從一吃馬祖蹋,直至如今笑不休”。
從書中記載,我們可以想見馬祖一定是身體偉梧,精力充沛,據說他是牛步虎視,舌頭長得可以舐到鼻尖。雖然書中沒有說他叫起來像獅吼,但他的聲音一定很大,這可以從百丈最後開悟的故事中看出。當百丈隨侍馬祖的時候,馬祖正看著床角所挂的一個拂塵,百丈便說:“正在用時,要離開用”。
于是百丈又把拂塵挂回原處。馬祖便振威大喝大一聲,震得百丈的耳朵聾了叁日,也就由這一喝,便百丈完全的開悟了。
我們可別誤會馬祖是常嘴“喝”和腳“蹋”的。雖然禅師的教法都不能缺少那種使人震驚的元素,但他幽默的說:“飲酒吃肉是你的祿份,不飲灑吃肉是你的福氣”。
馬祖運用這種方法門的巧妙之處,可以從他和石鞏慧藏的談話中看出。石鞏本以打獵爲生,最討厭見到和尚。有一次當他趕鹿經過馬祖的庵前時,馬祖迎面和他相碰,石鞏問馬祖是否看到有鹿跑過,馬祖反問:“你是什麼人”?
石鞏回答:“打獵的人”。
馬祖又問:“你知道如何射吧”?
“當然知道”。
“你一箭能射幾個”?
“我一箭能射一個”
馬祖便說:“照這樣看來,你實在不懂得射術”。
“那麼你懂得射術嗎”?
我懂得”
“你一箭能射幾個”。
“我一箭能射一群”。
石鞏便說:“彼此都是生命,你又何忍射殺一群”。
馬祖說:“你既然知道這點,爲什麼不射自己呢”?
石鞏回答:“你要我自射,但總是沒有下手處”。
馬祖便說:“你這人有無數劫的無明煩惱,到今天都完全斷絕了”。于是石鞏便抛掉弓箭,出家拜馬祖爲師。
有一次,石鞏在廚房裏工作,馬祖問他作什麼,他說:“正在牧牛”。
馬祖問:“怎樣牧牛”?
石鞏回答:“當牠走到草地,我立刻便把牠拉了回來”。這話贏得了馬祖的贊歎說:“你是真懂牧牛之道了”。郵他們這種愉快和諧的談話中,令人很難想像到他們對于個性的控製和訓練又是如何的無情和猛烈。
馬祖隨時都在鼓舞學生要有大無畏的精神。有一次五臺隱峰推著車子,馬祖正好伸著腳坐在路中,隱峰請求馬祖把腳縮回去,馬祖卻說:“我只伸不縮”。
隱峰也說:“我只進不退”
兩人相持不下,于是隱峰不顧一切,仍然推車向前,結果輾傷了馬祖的腳。馬祖回到法堂後,便拿著一把斧頭說:“剛才是誰輾傷了我的腳,快站出來”。隱峰便走到馬祖前面,伸出了脖子。馬祖只好放下了斧頭。
有時馬祖喜歡故意引學生像趕野鴨子似的到處去追逐探索。某次,有一個和尚問:“離四句,絕百非,請你直指祖師西來意”,馬祖回答:“我今天疲倦,不能爲你解說,你去問智藏吧”!
這個和尚便去問西堂智藏,西堂反問:“你爲什麼不問老師呢”?
這個和尚回答:“老師叫我來問你的”。
西堂便說:“我今天頭痛,不能爲你解脫。你去問懷海吧”!
這個和尚又去問百丈懷海,百丈回答:“我到這裏,也不會”。
于是這個和尚便回去向馬祖報告經過,馬祖便說:“藏頭白,海頭黑”。
這裏所謂白和黑,是指的白帽和黑帽,這本是一個典故,據說有兩個強盜,一個戴白帽,一個戴黑帽,戴黑帽的強盜最後用詭計又搶走了戴白帽強盜所搶來的東西。這是說戴黑帽的比戴白帽的更爲無情,更爲徹底。同樣,百丈比西堂也更爲無情,更爲徹底。因爲西堂只是推說頭痛,好像是假如他不生病的話,可能會有確切的答案。但百丈的拒絕卻是非常乾脆和坦率的。依百丈的看法,這個問題是超乎肯定和否定,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的,正如老子所謂的:“道可道,非常道”。
我們在前面曾提到龐蘊,和他的偈子,至于他悟道的故事也是非常有趣的。在他第一次去見石頭希遷時,他問:“不與萬法作伴的人是誰”。
石頭便用手掩住了他的口,這時他略有省悟。後來又去見馬祖,提出同樣的問題,馬祖便說:“等你一口吸盡了西江之水,我才告訴你”。聽了這話,他便立刻大悟。
馬祖和石頭,這兩位大禅師都是對付同一個問題,石頭用手掩住了龐蘊的口,是表示這個問題不能言談。至于馬祖也認爲要說出這個超然物外的人是誰,像一口吸盡西江水一樣的不可能。顯然他們兩人都深通老莊思想,龐蘊也是如此。他雖然是屬于馬祖的法統,但也做過石頭的學生。
雖然馬祖和石頭平分了神家的天下,但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敵對的態度。而且最有趣的是他們常共同的接引學生,如藥山惟俨便是最好的例子。藥山最初學律宗,曾博通經論,持戒甚嚴。後來感覺這不是最後目的,大丈夫應該離法自淨。于是便到石頭那兒要求接引。他對石頭說:“我對叁乘十二分教,已略知皮毛。但對于南方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說,卻始終不了解,懇請師父大發慈悲,爲我指點”。
石頭回答說:“肯定不對,否定也不對,肯定和否定兩者兼有都不對,這時,你怎麼辦”?藥山惘然不知所措。過了一會,石頭便說:“你的因緣不在此,還是去馬大師那邊吧”!聽了石頭的話,他便去參拜馬祖,提出同樣的問題,馬祖回答說:“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者是伊,有時揚眉瞬目者不是伊,你究竟要怎樣了解伊”。
于是藥山言下契悟,便問馬祖禮拜。馬祖又問:“你見到了什麼而向我禮拜”。
藥山回答:“我在石頭處,正像蚊子釘鐵牛”這也就是說不得其門而入。馬祖知道他已經開悟,便叫他好好的保持住這種悟力。藥山在馬祖處隨侍了叁年,有一天馬祖問他:“近日你有什麼心得”。
他回答:“皮膚脫落盡,惟有一真實”。
馬祖說:“你的見解完全深契于心,布于四肢。因此,你可以到任何山上去住了”。
藥山說:“我是何人,豈敢住山作方丈”。
馬祖便說:“沒有永遠的行而不住,也沒有永遠的住而不行。如果要求益于無所益,爲于無所爲。你便應該像慈航一樣,到處渡人,不要永遠的住在此地”。
于是藥山又回到石頭那裏。雖然後人把藥山歸入石頭的法統,但實際上他是馬祖和石頭兩人之間的橋梁。
當藥山成爲方丈後,他有兩個學生,一個是道吾,一個是雲岩。有一天,當這兩位學生侍立在旁邊時,他指著山上的枯榮兩樹,問道吾說:“這兩棵樹,是枯的對,還是榮的對呢”?
道吾回答:“榮的對”
藥山便說:“灼然一切處,光明燦爛去”。
接著他以同樣的問題問雲岩,雲岩回答:“枯的對”。
他便說:“灼然一切處,放教枯澹去”。
這時正好高沙彌到來,他又以同樣問題問高沙彌,高沙彌回答說:“枯者從他枯,榮者從他榮”。
聽了這話,藥山便對道吾和雲岩說:“不是,不是”。
這不正是馬祖教藥山所謂的,沒有永遠的行而不住,也沒有永遠的住而不行嗎?事實上,馬祖,石頭,和藥山都深契于老子所謂的:“故物或行或隨,或歔或吹,或強或羸,或挫或隳”。
馬祖正像六祖一樣,善用相對法使學生能擺脫現象而進入形上,掙脫相對而進入絕對,超脫有形而進入真空。不論他用肯定法,或否定法,都是依據特殊的需要而定。他的說法並不那麼明顯,可是他無論采取什麼說法,他從來不曾說破,總是帶有幾份暧昧,好像有點作弄人似的,即使在他臨終時,也是如此。當時有人問到他的病情,他便說:“日面佛,月面佛”。
在佛家的術語中,“日面佛”是指活得很長,“月面佛”是指只能活一天一夜。馬祖的意思是說無論活得長和短,都沒有關系,只要他能發現真我。莊子曾說:“莫壽于殇子,而彭祖爲夭”。
“殇子”正像“月面佛”,“彭祖”正像“日面佛”。莊子有知,看到馬祖的話,勢必要會心的微笑了。
最後我們還必須提到馬祖的一段故事,才能結束本章。這段故事是說盡管他出家學佛,但他的心中仍含有濃厚的人性。據說當他回鄉小住時,受到鄉人的招待,可是隔壁的一位老太婆卻說:“我以爲有什麼奇特,原來就是馬家的那個小子”。
這話使馬祖頗爲感慨,寫下了一首解嘲的詩:“勸君莫還鄉,還鄉道不成,溪邊老婆子,喚我舊時名”于是他仍然回到江西,在那裏他前後一共住了五十年,直到八十歲那年才離開了人間。
《禅學的黃金時代 5· 踏破天下的神駒馬祖道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