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理性
恒毓(博士)[1] 《世界弘明哲學季刊》編委會主席 電子信箱:hy@whpq.org
【提要】 本文[2]著重對佛學研究的方法論問題進行探討,由叁部分組成:第一,直覺的非理性區域;第二,奇怪的澀槟榔現象;第叁,澀槟榔現象産生的根源和本質。本文在提出和分析“澀槟榔現象”的基礎上指出了理性思維在佛學深層次研究中的失落,認爲佛教界與佛學界的根本區別在于其如何對待現量的問題上。通過有關探討,作者強調指出,只有以佛教自身的方法作爲把握佛法的基本方法並適當地配以其它的理性思維手段,才是佛學研究的最佳方式。雖然本文以方法論的佛學回歸爲宗旨提出了“澀槟榔現象”這一新範疇,但並不涉及任何主義,更不主張理性無用論。
【關鍵詞】 直覺 理性 思維 失落 方法論 實踐性 絕對性 非言性 佛學研究 澀槟榔現象
一 直覺的非理性區域
自古以來,“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准則,沒有懷疑的余地。然而,這句話難道真的不容置疑嗎?
也許,在一般情況下,它的可靠性是值得信賴的,不過這同它的正確性倒不一定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至少在某些場合,它的確令人懷疑。別的且不言,單就佛法的境界來說,情形就是如此。
衆所周知,佛法境界是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佛的親證境界,是他通過長期艱苦的修行之後所證得的境界,是他的親身體驗。因此,一定的親身體驗是領會所有佛法的關鍵所在,沒有自己的體驗,就不可能有對佛法的切身感受,更不會有對佛法的正確理解和把握。這一點,參加過佛門實踐的人都是沒有異議的,如果說還有什麼分歧的話,那也只是具體的實踐方法問題上的分歧。
面對這樣的一種存在現象,佛學界應當如何來研究呢?不用說,這當然也存在著一個方法論的問題。
一般說來,佛學界常用的方法不外乎演繹和歸納,而實現這些方法的手段則主要是閱讀、比較和調查。
所謂閱讀法,就是通過對大量佛教相關典籍的閱讀來實現理解、領會和把握佛法基本精神的研究方法。在中國國內,這是一般佛學研究人員用得最多的方法,似乎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國內學者之所以喜歡這種方法,是因爲用它可以很快見效,而自己所投入的時間和精力卻不必很多,對研究人員的佛學基礎也沒有特殊的要求,只要會讀書、知道一些佛教的基本常識就可以了。
所謂比較法,就是通過對一定研究對象的各種相關資料的比較來達到對佛法或佛教的某種把握並得出一定結論的研究方法。這種方法多爲各種研究機構的學者所使用,並不適用于一般的佛學愛好者,因爲這種方法需要研究人員具有較高的學術素養和廣博的學識。
所謂調查法,這裏是指通過對一定對象的一定形式的調查來分析和歸納出某種同現實社會生活有較爲密切的聯系的結論的研究方法。這種方法主要適用于研究現、當代佛教問題,爲專業的學者所使用。
不論是閱讀法、比較法還是調查法,其實都是理性思維的體現和應用。在一個有序的社會中,這些理性思維的應用程度往往標志著社會文明的高低,越是文明的社會就越是講理,這是世所公認的。不過說實在的,講理一定要看是在什麼地方講,甲之理肯定適用于甲,但如果用它來衡量乙,可能就極不公平了!這一點也是大家都深有體會的,不會有什麼異議。然而,如果我們將這一點道理放到佛法的研究中,許多人就會起來反對,認爲這是宣揚經驗主義和神秘主義,是反對理性。
果真如此嗎?
不是的,我們決無任何反對理性思維的意思,我們所反對的只是那些將理性思維擴大到它所勝任不了的領域的不明智的做法,反對那些把理性思維絕對化的做法,反對那些認爲只有合理的才是正確的做法。我們這樣做,完全是因爲的確在佛法的層面上不適宜用我們目前所用的這些理性的方法手段。
有人曾對禅修的境界問題進行過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同一個導師教出來的用同樣的方法進行修煉的一百個弟子在修煉過程中所體會的境界沒有相同的。根據這個基本的認識,他便斷定佛法的境界完全是虛幻的,是修煉之人追求自我陶醉的藥劑。也許,在調查者看來,這是絕對正確的結論。那麼,它到底正確與否呢?恐怕同意它正確的人是非常少的,絕大多數人都會否定這一結論。爲什麼呢?因爲它用的是調查和歸納的方法,它是從衆多調查對象的回答中總結出來的結論,這樣的結論充其量只是調查者自己的結論,當然不是調查對象所體會的真實佛法境界,其正確性自然是值得懷疑的。
佛經中有句名言,叫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3]沒有喝過水的人怎麼能知道水的味道呢?沒有嘗一下我的這杯水,即使我告訴了你,你又怎麼知道我的這杯水究竟如何呢?所以,對于佛學研究人員來說,用純理性的方法闡述一個非常靠不住的觀點是可悲的,而對此執迷不悟則更是可悲。
二 奇怪的澀槟榔現象
凡是懂事的人都知道鹽的味道,可知道槟榔是什麼味道的人卻不是很多,因爲這種東西只産在熱帶地區,其它地方可能只是知道世界上有槟榔,當然,連槟榔都沒有聽說過的人也許會更多。因此,我們就不妨用槟榔來說明我們的觀點。
學生John問我:“老師:槟榔是什麼味道?槟榔好吃嗎?”如果我對他說:“槟榔是澀的,很難吃。”也許,John一輩子都不會去吃槟榔,即使別人對他再叁引誘。可是,如果我當時對John說的是:“啊,好吃極了!”可以肯定,要是面前有槟榔,John馬上就會咬上一口,一嘗爲快。這個時候,如果我反過來問John:“John,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你能夠回答我的問題嗎?你能說說槟榔是什麼嗎?”也許,這時的John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槟榔不就是澀澀的一種熱帶作物的果實嗎?”是的,John沒有說錯,槟榔是一種熱帶作物的果實,可只有我知道,他也沒有說對,因爲,你即使把一盤子槟榔都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知道那就是槟榔!當然,他更不會知道其中的味道了。況且,即使John知道那是槟榔,他也是不知道槟榔的真實味道的,因爲他並沒有品嘗,“澀”只是我的感覺,他吃了並不一定會有同我一樣的感覺。
我們爲什麼要說這個呢?因爲這是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不論是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是在佛學界的一般研究過程中都是極爲普遍的。
的確,槟榔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它不過是一種可食用的果實而已,但我們不應當忘記:果實這東西就果實的層面來說完全是實踐性的存在,它的意義僅僅存在于人們對它的親自品嘗;如果不去品嘗,而是單憑道聽途說或者理性的思維,具有多麼高深學問和廣博見聞的人都是無法真正了解它的,更不要說去研究了。大家都很清楚,誰都不可能對需要直覺的東西下個一目了然的定義,即使你能夠用各種公式甚至分子、原子結構來描述它的方方面面,你也無法讓人看了你的定義之後就能准確地在各種具有同樣外部特征的果實中找到他所從未見過的果實。就生活本身而言,理性的層面其實並不如研究人員所認爲的那麼重要,只有實踐本身才是最有誘惑力的,也才是最能說明問題的。如果不是這樣,很善于紙上談兵的趙括無論如何也是不至于全軍覆沒的。
中國人都非常熟悉“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這一說法,但人們自己做事的時候卻往往與此背道而馳,遇到一個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就常常有失公允,不是努力來弄清事情的真相,而是竭力用自己已經成形的模式和觀點來解釋自己所面臨的問題。明智的人知道,解釋問題是一回事,解決問題又是一回事,解釋問題和解決問題之間有時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可是,人們在研究佛學和佛教問題時卻喜歡用純理性的形式來解釋佛教現象,甚至解釋佛法境界。其實,單純的解釋對于佛學和佛教來說都是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的,因爲它並不能用來解決實際的問題。請問,不解決問題的研究能夠談得上價值嗎?
基于這一認識,我們說,在研究佛法本身的問題時絕對不能簡單地依靠閱讀、比較和調查等等純理性的學院式研究方法,還必須深入境界層面,用佛教的基本修行方法進行躬身實踐。只有這樣,才能對佛法有切身的感受和深刻的把握,這不妨也可以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4]
叁 澀槟榔現象産生的根源和本質
如果說方法的問題就足以令人頭痛的話,那麼態度的問題就更加棘手了。
有什麼好棘手的呢?
就目前佛學界和佛教界所存在的在某種程度上互不信任甚至互相藐視這一突出矛盾的根源來說,與其說是處理方法的問題,倒不如說是爲人和治學的態度問題造成的。
我們知道,中國是儒家思想的發源地,一貫注重“溫、良、恭、儉、讓”,其中以孔子爲代表。[5]在中國數千年的封建社會中,孔子的這一爲人處世態度一直是正統的道德規範,爲廣大國人所認同。但問題在于,理想不等于現實,認同是一回事,實踐又是一回事,認同的事不等于做到的事。人們注重“溫、良、恭、儉、讓”,希望能通過對“溫、良、恭、儉、讓”的學習和實踐來完善自我,來推行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內聖外王之道。[6]國人的態度不可謂不誠懇,心情不可謂不急切!奈何,人們卻做不到。不但做不到,由此而形成的思維模式反而禁锢了人們的思想,束縛了人們的手腳,致使不良風氣籠罩了一切,掩蓋了“溫、良、恭、儉、讓”的美德,以至于在某些“當仁不讓”[7]的人看來,“溫、良、恭、儉、讓”就是民族落後和缺乏自信心的體現,是同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東西。
當然,作爲個人觀點,誰都可以提倡和否定,這是人之爲人的自由和權利,別人無從幹涉。我們這裏要說的是,如果帶著這種態度來研究佛學和佛教,恐怕是很難避免澀槟榔現象發生的,因爲態度和動機往往決定著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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