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碟「《金剛經》專集」,其經典部分的編排次序,分爲四塊:一、「經文」,即六種《金剛經》譯本;二、「偈頌」,收入了彌勒菩薩偈和傅大士頌;叁、「經論」,即印度古德之經注;四、「經注」,則是中國大德學者的論注。
所謂「彌勒菩薩偈頌」,並不是那一個人的著作,而是從經典中輯出的,爲什麼能居如此特殊的地位?這是本專集特殊的--宗教信仰加資料搜集--的立場所決定的,請看置于「彌勒菩薩偈頌」之首的按語:
「相傳無著菩薩,升睹史多天兜率宮慈氏尊處,就《金剛經》義請益彌勒菩薩,得彌勒菩薩七十七偈。無著轉教其弟世親(又名天親),世親菩薩依照其教造論作釋,並加進歸敬偈二(首),結偈一(尾),于是就有了傳世的彌勒菩薩八十偈。
自古以來,這彌勒菩薩八十偈就是理解、修習《金剛經》的權威性依據,無數高僧大德關于《金剛經》的注解疏論,都依經引偈,然後引申發揮。故我們把此八十偈輯出,單獨排列于經文之後、論疏之前,以飨讀者。
檢索經藏,彌勒偈頌有元魏菩提流支(《大藏經》1511《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論》)和唐義淨(《大藏經》1514《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論頌》)二種譯文。前者有偈有釋,八十偈現成輯出。後者七十七偈合叁百零八句,我們則從義淨另譯的對該《頌》的解釋──《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論釋》(《大藏經》1513)中,輯出歸敬偈和結偈,亦得八十偈。
對二種譯系,我們校勘之後,加上編號,得二部分如下:
…………
又:校對結果,除在下列八十偈中注明外,尚有二點需要指出:
一、有少數本子將流支譯系之(15)提前到(11)前,不知何據。
二、有在流支譯系之(67)前加上一偈:『彼如來妙體,即法身諸佛,法身不可見,彼識不能知。』最早見于宗密之《金剛般若經疏論纂要》。
上述二點,或與七十七偈數目不合,或與義淨譯系不能契合,故不取。僅于此指出,聊備一說。」
從宗教的立場看,彌勒菩薩將于釋迦如來入滅之後,紹繼佛位,下生人間,于華林園龍華樹下成正覺,其地位之高,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故慈氏之偈,置于經後注前,理所當然。
從史料學的立場看,八十偈爲彌勒所作,或可懷疑;但在沒有強證之前,還是得歸之于彌勒名下。這樣,按時間順序,該偈排在佛經之後,也是理事順章。
「專集」之輯出彌勒之偈,至少有叁點功勞。
一是讓廣大的讀者,能一睹彌勒偈之全貌。因爲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機會翻閱大藏經的,而凡是流通的《金剛經》論注,裏面的彌勒偈,全部都是分散于各處,很難給人一全面的印象。
第二是解決了彌勒偈的數目問題,一般而言,中國人說八十偈,而日本人說七十七偈。實際上其差別在于頭上的二歸敬偈和末後的一尾偈。雖然看似極簡單的問題,但若試著問人,大多數人還是不堪了然的。
第叁是最要緊的:「專集」將彌勒偈的二個譯系作了對勘,除了版本校勘以外,還指出了前人所傳的一些混亂和矛盾。可以說,這是迄今爲止最完整的「(《金剛經》)彌勒偈」之輯本,其在史料學上,應有一席之地。
然而,如果從學術的立場看,這彌勒偈頌的地位是否真的那麼崇高?
首先,那七十七偈到底是何人所頌,並非不可懷疑。早在唐道氤之《禦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宣演》中,就提及此事:
「金剛仙記判世親論雲:長行是彌勒菩薩,爲無障礙菩薩說,無障礙轉授世親,世親後尋經論意,更作偈頌,廣興問答,以釋此經者,不然衆論之作偈頌爲主,長行釋之,豈有先釋後偈,亦猶子先父後。又尋長行,屢牒偈文,豈補處慈尊,引地前菩薩偈頌爲證,故不可依。
今據慈恩叁藏等所傳,八十行誦是彌勒菩薩造,西方具有傳記。若爾,何故淨叁藏譯論題雲:無著造頌,世親作釋?答:偈頌定是慈尊所說,以授無著,無著傳授世親,世親得之造長行釋,故彼論初歸敬頌雲:大智通達教我等,歸命無量功德身,應當敬彼如是等,頭面禮足而頂戴,即是通敬本論大師,及傳授者。而後論本題雲無著造者,據傳授說,亦不相違。」【22】《禦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宣演》
可見,早至元魏(《金剛仙論》﹝按:《金剛仙論》非印度古德所著,詳見本書專章。﹞),晚至中唐(義淨《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論頌》),就有著偈頌非彌勒作的說法。看大藏之中,金剛經八十偈之二譯本,流支譯本說是天親造,義淨譯本說是無著造,都沒說是彌勒的版權。
從佛法流派的角度說,彌勒--無著、世親屬瑜伽一系,道氤所爭,僅是同一法脈之中,師徒之辨。然而,若對照一下玄奘大師門下所著傳記(他們絕對是中國瑜伽行派之正宗),這八十頌的作者就更是令人猜疑了:
《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叁(唐慧立等撰):「城西南五六裏,有故伽藍,是阿僧伽菩薩說法處。菩薩夜升睹史多天,于慈氏菩薩所,受瑜伽論、莊嚴論、大乘論、中邊分別論,晝則下天,爲衆說法。阿僧伽亦名無著,即健陀羅國人也。佛滅度後,一千年中,出現于世。從彌沙塞部出家,後信大乘。」
《瑜伽論記》一上(唐遁倫集撰):「慈氏菩薩隨無著機,恒于夜分從知足天降于禅堂爲說五論之頌:一、瑜伽論,二、分別觀所名分別瑜伽論,叁、大莊嚴論,四、辨中邊論,五、金剛般若。」
慧立是玄奘弟子,爲大師作傳,其中所說彌勒--無著之授受,乃是「瑜伽論、莊嚴論、大乘論、中邊分別論」四種,沒有提及金剛經系。稍晚之遁倫,一模一樣的傳說,多出了金剛般若。這應當與玄奘曾特爲太宗譯金剛經一事有關,但繁衍之迹,一目了然。但即使如此,他也沒說偈頌,僅是「論」而已(跟著前面四論而然)。如果法相宗的大德們知道他們的祖師有此金剛經八十偈的授受,很難設想他們會漏記這一重要的靈迹!
當然,這金剛經八十偈,不會是後代中國僧人之僞托,因爲早在元魏之菩提流支,已經將其譯出。所以,很可能早在古印度時代,在此偈的作者問題上,或是信息湮滅,或有增益僞托,唯因如此,玄奘及其門下才會對早已譯出的金剛經八十偈視而不見,置之不顧。
其次,是關于彌勒偈頌對于理解《金剛經》到底有多大幫助的問題。
這得從何謂偈頌說起。在佛經中間,偈頌有其特殊的含義--梵文伽陀、伽他,指的是佛經中特殊的部分、體式,有所謂「二重通別」之說。
就第一重「通別」之分而言,「通」,或可以「廣義」釋之;相對的「別」,則可釋爲「狹義」。「通」(廣義地)而言之,凡叁十二字一句者,不論是頌文還是散文(長行),都可稱之爲一偈、一頌。而「別」(狹義的)說之偈頌,則必須是四句一組,文義具備,方稱爲一偈、一頌。因爲這種(四句)偈頌,一般都是位于佛經段落或文章的結尾,故又名結句伽陀。在中譯佛經中,「通」之偈頌,一般譯爲「句」;唯四句一組之結句伽陀,方譯爲「偈」或「頌」。
第二重「通別」,則就伽陀的在全文中的作用而分,若是緊跟在長行之後,單純地重複、總結前文,則「通」稱爲只夜;中譯爲「重頌」(重說其義),「應頌」(經義相應)。故嚴格意義上的,「別」稱之伽陀,指的是不重複前文,有獨立意義者,中譯爲句頌、孤起頌、不重頌。
依上所述,撇開《金剛經》之彌勒偈頌並不是經中的文字這一點不談,從形式而言,它是四句一組,譯爲偈頌,言出有據;就作用而言,它以偈的形式重複經文,屬于重頌。這樣的話,《法華玄贊》雲:
「梵雲伽陀,此翻爲頌,頌者美也、歌也,頌中文句極美麗故,歌頌之故,訛略雲偈。」
這一解釋失之武端,但卻適用于《金剛經》之彌勒偈頌--無論其來頭多大,彌勒佛也好,無著菩薩也好,只不過是用美麗的韻文將《金剛經》重唱一遍而已。相傳佛祖遊行說法四十九年,沒有一字留下,全靠弟子們口口相傳。相對于無規律的散文,整齊的韻文當然是好背多了,我想這應是佛經中有大量重頌(形式整齊,內容重複)的原因,《金剛經》之彌勒偈頌或許也是這一口傳文化的産物。
現在可以回到我們的論題上來了:是關于彌勒偈頌對于理解《金剛經》到底有多大幫助?
恕我不敬,那怕是學富叁車的流支叁藏、義淨叁藏,經過翻譯的彌勒偈頌,不但文字上一點「美麗」也談不上,連文義上也诘屈聱牙,十分難懂。幸有天親菩薩的弟子著《金剛仙論》,將八十偈嵌入經文,遂一解釋。(按:唐窺基大師斷然否定金剛仙是天親弟子,指《金剛仙論》爲「南地吳人」僞托,「非真聖教也」。與本論題無關,反正《金剛仙論》系統地解釋過彌勒偈頌。)從此以後,千百年來,浩如煙海的《金剛經》注疏,再也沒人在這彌勒偈頌上下功夫了。論師們每注完一段《金剛經》,盡情地發揮自己的見解之後,總不忘來一句:「彌勒頌曰:……此之謂也。」爲什麼會産生這樣的情況?就是因爲彌勒偈頌屬重頌一類,它沒有說出什麼新的東西。既然如此,有流暢的經文在,何必再化大功夫去猜謎呢?
我這一節文章,可能會招來許多同修的憤怒--何以對彌勒聖教如此不敬!我熱切地等待著,希望有人能對彌勒偈頌作進一步的研究,有新的心得成就。到時候,我一定于佛前人前,痛加忏悔。
十一、傅大士可曾寫頌?
在《專集》中,緊跟著彌勒菩薩偈的,是取自大藏第八十五冊,開首第一篇之《梁朝傅大士頌金剛經》,此乃炖煌之藏經也。該經之首,有序一篇,不知何人所寫:
金剛經歌者,梁朝時傅大士之所作也。武帝初請志公講經,志公對曰:「自有傅大士善解講之。」帝問此人今在何處?志公對曰:「見在魚行。」于時即召大士入內。帝問大士,欲請大士講金剛經,要何高坐?大士對曰:「不用高坐,只須一具拍板。」大士得板,即唱經歌四十九頌,終而便去。志公問武帝曰:「…
《64 《在電腦上讀金剛經》(顧偉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