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而但稱四句乎?至有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八字分作四句者,有以四句诠義究竟,便稱偈者,又有謂一句二句叁句乃至四句,及十百千句者,更爲穿鑿,竟不知牟尼珠光,自現空中,而無人肯信也。
…………
四句偈,即諸相非相之體;而能作如是觀者,即見如來。首尾相應,實理如是,文義如是。舊說將『有爲法』叁字看壞,注謂衆生界內,造作遷流,但以一空字了之,不見佛法全體,故不知此偈之妙。不知本文明有『法』字,彌勒偈又添出『中』字,『得』字,何等明白。陳真谛譯本于『如如不動』下,曰,『恒有正說,應觀有爲法,如暗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所謂『恒有正說』,豈非自古相傳之成說乎。『應觀有爲法』,豈非即指全經諸法乎。此予所謂一部金經,只闡得此偈宗旨,非敢臆說也。」
徐發認爲,一部《金剛經》的最高宗旨,即在「破空」二字--世人不解佛法之「真空」,墮于「頑空」之偏見,以至佛家有「甯起我見積如須彌山,莫以空見起增上慢」之說。而《金剛經》則教人以「真如實際,非假非空」之中道,此一真谛,就被全部濃縮于最後一偈之中。
雖然徐發引經據典,但他的說法有一關鍵--即是重新诠釋「有爲法」叁字。從《金剛經》中固然能悟出非假非空之中道真谛,但「有爲法」就是「有爲法」,硬把「有爲法」說成「非假非空」,還是有點牽強。
吉藏大師則從另一角度批評:
「若取下偈爲四句偈者,自經初已來,便應非偈,受持之者便無功德。又當佛說經時,至此中未有後兩偈,雲何逆格量耶?」
前一點,徐發已經彌補,因爲最後一偈是全經之主旨,前後本不可分,故頌之皆有功德。而後一點,確有點難辦--設想當時聽佛說法的一千二百五十個大比丘衆,聽到佛說「四句偈」,一定糊塗!因爲他們不象我們,可以按徐發的指點,把經翻到最後一頁,「呵!這四句偈最有功德!」當時《金剛經》的後半部還在佛祖的腦子裏,「四句偈」還沒出世,怎麼就叫人先受持起來了?!
第二種說法,現在已很少見,說是指「一切大乘經四句要偈,如雪山之四句等。」所謂「雪山四句」,即是「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爲樂」四句。語出《涅槃經》第十四:
「我(雪山大士)住雪山,天帝釋爲試我變其身爲羅刹,說過去佛所說半偈:『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我于爾時聞半偈心生歡喜,四顧唯見羅刹。乃言:『善哉!大士若能說余半偈,吾終身爲汝弟子。』羅刹雲:『我今實饑,不能說。』我即告曰:『但汝說之,我當以身奉大士。』羅刹于是說後半偈:『生滅滅已,寂滅爲樂。』我聞此偈已,于若石、若壁、若樹、若道、書寫此偈,即時升高樹上投身于地,爾時羅刹複帝釋形,接取吾身。依此功德超越十二劫。」
此一說法,實與《金剛經》距離太遠。故吉藏輕輕一語帶過:「今正論般若,不涉余經。」後人再也沒見持此說者。
第叁種說法:「凡是言說成就一義者,此即是偈。」按此邏輯,只要是一完整的句子,就是一偈。這種說法,忘掉解釋「四句」二字,故吉藏馬上反诘:「經乃明四句偈,今雲其義竭盡,何必的論四句?」
這種說法看上去不值一駁,但卻很有「生命力」,第五種說法乃是其「變種」:「凡是經論能顯道者」,即是偈。與前者稍有不同,「成就一義」變成了「顯道」、「顯義」,就不是一句了。雖然吉藏還是抓住了「四句」二字與其論理:「今的雲四句偈,雲何乃通取顯道之言?顯道何必四句耶?」但所謂「顯道」,乃是偈頌「顯佛之道」;很明顯的,它有一歇後語--讀者「得佛之道」。後世禅宗,正是遁此思路,拈出後者,高唱須向自性中覓得「四句偈」。正因如此,早在號稱印度論師所著的《金剛仙論》中,就有此一說:
「此言一四句偈者,莫問偈及長行,但使表法身理足者,以爲一四句偈,不取說因緣事等經文爲一四句偈也」【12】《金剛仙論》
接著一些佛學史上赫赫有名者,也持此說:
窺基《金剛般若論會釋》:「一四句偈諸解不同,上說各取當經所明之正宗,顯義周圓,名之爲句,顯義四句不定字數,名爲一偈。」
宗密:《金剛般若經疏論纂要》:「偈雲:受持法及說,不空于福德,福不趣菩提,二能趣菩提。四句者,但于四句诠義究竟,即成四句偈。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此最妙也。然但義見四句持說,即趣菩提;文或增減,不必唯四,義若阙者則互成謗。」
他們肯定看到了種種說法的缺陷,而強調不必死扣哪四句,只要能「诠義究竟」,即是「四句偈」;而其真正的重心,乃是「得佛究竟」。
相比之下,第四種說叁十二字爲一偈,第六種說假名四句,第七種說「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爲「四句偈」,都有點不著邊際,故後人重唱者幾乎沒有。
第八種說法,「前答善吉四句問,即是四句偈也。」有點不知所雲:到底什麼叫「答善吉四句問」?後看到今人吳靜宇所著《金剛經釋密》,方知應是「善吉問,佛祖答」之四句。在一一駁斥各種說法之後,他的結論是:
「只有在第二分上,須菩提求得實相之同時,佛與須菩提所問答之四句話,尚可以當。……
今不煩重言,茲斷定『四句偈』者即是:
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
應如是住,應如是降伏其心。
今以此四句定爲『四句偈』,除前面所說的一切理義外,其他尚有四點,可作補充理由如下:
(一)在第二分上須菩提悟得般若實相,此在全經上是最重要之明體作用,故在傳心之時,乃問二句,乃答二句,機緣難得,重要無此,故以此契合心法之四句言爲偈,可稱體具理實,此是事證一也。
(二)須菩提應機而問,而且問得洽機,故佛乃贊之曰『善哉善哉』。而佛在傳心之時,隨說『應如是住,應如是降伏其心』,須菩提于是時因已實悟實相,深悉妙意,故隨佛說二句之後,乃曰『唯然』。『唯然』者是領諾于心之謂。今隨實相之密傳,更聞佛說二句而領諾,則此二句之樞要義己見,于茲觀之;佛因須菩提所問二句之洽機而稱贊,而須菩提更因佛答二句之真實而領諾,那麼以此四句意爲偈者,實無不當可言,此是語證之二也。
(叁)在全經上,橫說堅說不下幾千言,然都是依此『如是住』和『如是降伏』作中心的。其密意性和尊貴性並沒有超過其上者,此是文證之叁也。
(四)全經始以『應如是住,應如是降伏其心』作起頭。中間依此住道心和降伏妄心之法,廣爲闡揚集意。末後複以『應作如是觀』作結尾。一放一收,始終一貫,言簡意深,妙意無窮,此是義證之四也。」
這位吳先生的推論,頗有點「四句偈」即是「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的風格。但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家之說。順便提一下,「《金剛經》專集」最後沒把吳先生的《金剛經釋密》收入,並非不同意他的這一觀點,而是另有理由的。
最後,吉藏大師推出了他的看法:「然一四句,斯言最少,若能受持一四句,其福無邊,況複一段一章一品一部耶?故須得經意,勿著語言也。」雖然藉大師之名頭,這一說法成爲後世的主流之一,如清通理、龔概,今人印順等,都持此說。更多的人則略加變通,說是指任何四句:
曾鳳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宗通》:「四句偈說者不一,或雲無我相四句,或雲凡所有相四句,或雲若以色見我,及一切有爲法四句,或以一句二句叁句至四句,如六祖以摩诃般若波羅蜜經爲四句。以上諸說不一,但以佛言隨說四句印之,皆是四句,皆可持說,可無诤論矣!」【34】《金剛經宗通》
江味農《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偈,字書本音傑,古德改讀去聲,與解字一例。此本是印度之詩,因韻文難翻,故翻譯時,或有韻,或無韻,特改稱爲偈誦。印度原文,每四句爲一章。此四句偈,不指定經中某處四句,任何四句,均可稱之。」【53】《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
慈舟《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道了義疏》:「四句偈者,凡四句皆爲一偈,每一句或叁四字至七八字不等。又、長行文中,不論句之長短,凡叁十二字,亦爲一偈。受持讀誦,皆可成佛;爲他人說,令他依法行持,亦可成佛。又四句偈,有指經中某某偈者,皆看得太局!蓋隨拈一四句偈皆可,要在當機與否。如六祖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即大徹悟之類是也。」【57】《金剛經中道了義疏》
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特別是印順法師,筆者素來欽佩,而江味農居士,更是《金剛經》名家。且筆者還能再提供一旁證,在《大乘大方廣總持經》中,也有相同的用法:
「若彼愚人于佛大乘,乃至誹謗一四句偈,當知是業定墮地獄。」
很明顯,這「四句偈」,就是最少的意思。但還是有一點,無法釋疑--既然哪四句都可以,或者說是最少之意,那佛祖爲什麼不說「一句偈」甚至「半句偈」呢?在佛祖的應化事迹中,本來就有「半偈亡身,一句投火」之名言傳世;故佛經中相應的用法隨手可拾:
《華嚴經》叁十五:「若有人言:我有一句佛所說法,能淨菩薩行。汝今若能入大火坑,受極大苦,當以相與。菩薩爾時,作如是念,我以一句佛所說法,淨菩薩行故。假令叁千大千世界,大火滿中,尚欲從于梵天之上,投身而下親,況小火坑而不能入。」
《法華經》法師品:「如是等類,鹹于佛前,聞妙法華經一偈一句,乃至一念隨喜者,我皆與授記,當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
這樣一對照,又會懷疑《金剛經》中這「四句偈」是特有所指。總而言之,這一說法,「四句」二字,尚可存疑。
五代以後,時勢變遷,禅宗成爲中國佛教第一大宗,依其「教外別傳」的特色,他們對《金剛經》之「四句偈」作出了富于禅味的诠釋。早期禅宗自達摩始,至神秀北宗,均以《楞伽》印心;大約自荷澤神會(668-760)時起,禅宗以《金剛》取代了《楞伽》。…
《64 《在電腦上讀金剛經》(顧偉康)》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