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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道德經憨山注▪P5

  ..續本文上一頁衆妙之門。斯乃造道之極也。似此一段工夫,豈可以區區文字者也之乎而盡之哉。此愚所謂須是靜工純熟,方見此中之妙耳。

  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爲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注】此釋前章可名非常名,以明世人居有爲之迹,虛名不足尚。聖人處無爲之道以禦世,功不朽而真名常存之意也。意謂天下事物之理,若以大道而觀,本無美與不美,善與不善之迹。良由人不知道,而起分別取舍好尚之心,故有美惡之名耳。然天下之人,但知適己意者爲美。殊不知在我以爲美,自彼觀之,則又爲不美矣。譬如西施颦美,東施愛而效之,其醜益甚。此所謂知美之爲美,斯惡已。惡,醜也。又如比幹,天下皆知爲賢善也,纣執而殺之。後世效之以爲忠,殺身而不悔。此所謂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此皆尚名之過也。是則善惡之名,因對待而有。故名則有無相生,事則難易相成,物則長短相形,位則高下相傾,言則音聲相和,行則前後相隨,此乃必然之勢。譬如世人以尺爲長,以寸爲短。假若積寸多于尺,則又名寸爲長,而尺爲短矣。凡物皆然,斯皆有爲之迹耳。凡可名者,皆可去。此所謂名可名,非常名也。是以聖人知虛名之不足尚,故處無爲之道以應事。知多言之不可用,故行不言之教以化民。如天地以無心而生物,即萬物皆往資焉,不以物多而故辭。雖生成萬物,而不以萬物爲己有。雖能生物,而不自恃其能。且四時推移,雖有成物之功,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其功,故至功不朽。不尚其名,故真名常存。聖人處無爲之道,亦由是也。蓋萬物作焉已下,皆是說天地之德,以比聖人之德。文意雙關,莊子釋此意極多。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爲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爲也。爲無爲、則無不治。

  【注】此言世人競有爲之迹,尚名好利嗜欲之害,教君人者治之之方。以釋上章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之實效也。蓋尚賢,好名也。名,爭之端也。故曰爭名于朝。若上不好名,則民自然不爭。貴難得之貨,好利也。利,盜之招也。若上不好利,則民自然不爲盜。故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所以好名好利者,因見名利之可欲也,故動亂其心以爭競之。若在上者苟不見名利有可欲,則民亦各安其志,而心不亂矣。故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然利,假物也。人以隋珠爲重寶,以之投雀,則飛而去之。色,妖態也。人以西施爲美色,麋鹿則見而驟之。名,虛聲也。人以崇高爲貴名,許由則避而遠之。食,爽味也。人以太牢爲珍羞,海鳥則觞而悲之。是則財色名食,本無可欲。而人欲之者,蓋由人心妄想思慮之過也。是以聖人之治,教人先斷妄想思慮之心,此則拔本塞源,故曰虛其心。然後使民安飽自足,心無外慕,故曰實其腹。然而人心剛強好爭者,蓋因外物誘之,而起奔競之志也。故小人雞鳴而起,孳孳爲利,君子雞鳴而起,孳孳爲名,此強志也。然民既安飽自足,而在上者則以清淨自正。不可以聲色貨利外誘民心,則民自絕貪求,不起奔競之志,其志自弱,故曰弱其志。民既無求,則使之以鑿井而飲,耕田而食,自食其力,故曰強其骨。如此則常使民不識不知,而全不知聲色貨利之可欲,而自然無欲矣。故曰常使民無知無欲。縱然間有一二黠滑之徒,雖知功利之可欲,亦不敢有妄爲攘奪之心矣,故曰使夫知者不敢爲也。如上所言,乃不言之教,無爲之事也。人君苟能體此而行以治天下,則天下無不治者矣。故結之曰,爲無爲,則無不治。老子文法極古,然察其微意,蓋多述古。或述其行事,或述其文辭,似此爲無爲則無不治,乃述上古聖人之行事者。至若是謂等語,皆引古語以證今意,或以己意而釋古語者。且其文法機軸,全在結句,是一篇主意。蓋結句,即題目也。讀者知此,則思過半矣。至其句法,有一字一句,二字一句,叁字一句者極多。人不知此,都連牽讀去,不但不得老子立言之妙。而亦不知文章之妙也。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注】此贊道之體用微妙,而不可測知也。沖,虛也。盈,充滿也。淵,靜深不動也。宗,猶依歸也。謂道體至虛,其實充滿天地萬物。但無形而不可見,故曰用之或不盈。道體淵深寂漠,其實能發育萬物,而爲萬物所依歸。但生而不有,爲而不宰,故曰似萬物之宗。或,似,皆不定之辭。老子恐人將言語爲實,不肯離言體道,故以此等疑辭以遣其執耳。銳,即剛勇精銳。謂人剛銳之志,勇銳之氣,精銳之智,此皆無物可挫。唯有道者能挫之,故曰挫其銳。如子房之博浪,其剛勇可知。大索天下而不得,其精銳可知。此其無可挫之者,唯見挫于圯上老人一草履耳。由子房得此而進之于漢,卒以無事取天下。吾意自莊周以下,而功名之士,得老氏之精者,唯子房一人而已。以此較之,周善體而良善用,方朔得之,則流爲詭矣。其他何足以知之。紛,謂是非紛擾。即百氏衆口之辯也。然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此皆無人解之者。唯有道者,以不言之辯而解之。所謂大辯若讷。以道本無言,而是非自泯,故曰解其紛。和,混融也。光,智識炫耀于外。即所謂飾智驚愚,修身明汙者,是也。唯有道者,韬光內照,光而不耀。所謂衆人昭昭,我獨若昏。衆人察察,我獨悶悶。故曰和其光。與俗混一而不分。正謂呼我以牛,以牛應之。呼我以馬,以馬應之。故曰同其塵。然其道妙用如此,變化無方。而其體則湛然不動,雖用而無迹。故曰湛兮或存。要妙如此,而不知其所從來。故曰吾不知誰之子。且而不是有形之物,或象帝之先耶。帝,即天帝。象,或似也。愚謂此章贊道體用之妙,且兼人而釋者。蓋老子凡言道妙,全是述自己胸中受用境界。故愚亦兼人而解之。欲學者知此,可以體認做工夫。方見老子妙處。宇宇皆有指歸,庶不肖虛無孟浪之談也。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刍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注】此言天地之道,以無心而成物。聖人之道,以忘言而體玄也。仁,好生愛物之心。刍狗,乃縛刍爲狗,以用祭祀者。且天地聖人,皆有好生愛物之仁。而今言不仁者,謂天地雖是生育萬物,不是有心要生。蓋由一氣當生,不得不生。故雖生而不有。譬如刍狗,本無用之物。而祭者當用,不得不用。雖用而本非有也。故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聖人雖是愛養百姓,不是有心要愛。蓋由同體當愛,不得不愛。雖愛而無心。譬如刍狗,雖虛假之物。而屍之者當重,不得不重。雖重而知終無用也。故曰聖人不仁,以百姓爲刍狗。猶,似也。橐,即皮韝。乃鼓風鑄物之器。籥,即管籥。乃承氣出音之器。屈,枉己從人之意。動,猶感觸也。謂橐籥二物,其體至虛而有用,未嘗恃巧而好爲。故用不爲伸,不用則虛以自處,置之而亦不自以爲屈,故曰虛而不屈。且人不用則已。若用之,則觸動其機,任其造作而不休,故曰動而愈出。然道在天地,則生生而不已。道在聖人,則既已爲人己愈有,既已與人己愈多。大道之妙如此。惜乎談道者,不知虛無自然之妙。方且衆口之辯說,說而不休,去道轉遠,故曰多言數窮。不若忘言以體玄,故曰不若守中。蓋守中,即進道之功夫也。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注】此言道體常存,以釋上章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之意也。谷,虛而能應者。以譬道體至虛,靈妙而不可測,亘古今而長存,故曰谷神不死。且能生天生地,萬物生生而不已,故曰是謂玄牝。牝,物之雌者。即所謂萬物之母也。門,即出入之樞機。謂道爲樞機,萬物皆出于機,入于機。故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幽綿不絕之意。謂此道體至幽至微,綿綿而不絕,故曰若存。愈動而愈出,用之不竭,故曰不勤。凡有心要作,謂之勤。蓋道體至虛,無心而應用,故不勤耳。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

  【注】此言天地以不生故長生,以比聖人忘身故身存也。意謂世人各圖一己之私,以爲長久計。殊不知有我之私者,皆不能長久也。何物長久,唯天地長久。然天地所以長久者,以其不自私其生,故能長生。其次則聖人長久,是以聖人體天地之德,不私其身以先人,故人樂推而不厭。故曰後其身而身先。聖人不愛身以喪道,故身死而道存。道存則千古如生,即身存也。故曰外其身而身存。老子言此,乃審問之曰,此豈不是聖人以無私而返成其私耶。且世人營營爲一身之謀,欲作千秋之計者,身死而名滅。是雖私,不能成其私,何長久之有。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爭、故無尤。

  【注】此言不爭之德,無往而不善也。上,最上。謂謙虛不爭之德最爲上善,譬如水也,故曰上善若水。水之善,妙在利萬物而不爭。不爭,謂隨方就圓,無可不可,唯處于下。然世人皆好高而惡下。唯聖人處之。故曰處衆人之惡,故幾于道。幾,近也。由聖人處謙下不爭之德,故無往而不善。居則止于至善,故曰善地。心則淵靜深默,無往而不定,故曰善淵。與,猶相與。謂與物相與,無往而非仁愛之心,故曰與善仁。言無不誠,故曰善信。爲政不爭,則行其所無事,故曰善治。爲事不爭,則事無不理,故曰善能。不爭,則用舍隨時,迫不得已而後動,故曰善時。不爭之德如此,則無人怨,無鬼責。故曰夫惟不爭,故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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