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中論》破「實質有的我」的探究
林崇安
一、前言
人們從小到大隱隱約約覺得有一個自立自足的「我」,盡管身體變了、觀念變了,總覺得這個「我」是不變的,一方面覺得這個我不是身和心本身,一方面覺得這個我也不是離開身心之外獨存。這個我,有時稱作「非即蘊、非離蘊我」,又稱作「不可言說我」。犢子師主張有這「不可言說我」。犢子師認爲,瓶子、柱子的質料是「微塵」或地、水、火、風四大,這些微塵或地、水、火、風是實質有的東西;同理,人們從小到大的這個自立自足的「我」,也是實質有的東西,稱作「自立實質有的我」。犢子師認爲,每一衆生都有這一「自立實質有的我」,但是佛教的其他宗派都否定這一個我。
以下依據《入中論》和《入中論善顯密意疏》,以中觀宗應成師的見解來破除犢子師的「不可言說我」和「實質有的我」。
二、犢子師的實質有的我
頌曰:
「有計不可說一異,常無常等實有我,
複是六識之所識,亦是我執所緣事。」
犢子師所主張的「實質有的我」:
(1)我(補特伽羅)與諸蘊不是異性,因爲離蘊無我故;我也不是具蘊的自性,因爲若是則我應有生滅故。所以我與五蘊于一性、異性都不可說。
(2)同理,我(補特伽羅)于常、無常也不可說。
(3)我是實質有,因爲是二業的能作者,是苦、樂二果的能受者故;及是系縛生死與涅槃時的解脫者故。
(4)此我是六識的「所知」。
(5)此我是我執的「所緣」。
說明:
如果我和諸蘊是一,我若把身上一個器官移植給別人後,別人身上就應有一個我。如果我和諸蘊是一,我若改惡向善或由凡入聖,前後心態完全不同,應成完全不同的二個人,但在世俗上人們還是認爲前後是一個人。所以,我和諸蘊應不是一;另一方面,離開諸蘊也沒有我。有的犢子師因而主張:我是非即蘊、非離蘊的「不可說我」;此我是實質有,因爲是惡業和善業的能作者,是苦果和樂果的能受者,是流轉生死者,也是涅槃解脫者故。
問:我,與蘊是一嗎?犢子師答:不可說。
問:我,與蘊是異嗎?犢子師答:不可說。
問:我,應是六識的所知嗎?犢子師答:同意。
問:我,應是所知,因爲是六識的所知故。犢子師答:同意。
問:我,應是常、無常二者之一,因爲是所知故。犢子師答:同意。
問:我,應是常嗎?犢子師答:不可說。
問:我,應是無常嗎?犢子師答:不可說。
叁、中觀應成師駁斥實質有的我
頌曰:
「不許心色不可說,實質皆非不可說,
若謂我是實質有,如心應非不可說。」
(1)我(補特伽羅)是實質有,應不合理,如同不可同意「心與色是一性、異性的不可說」,諸實事實質有,不是「一性、異性的不可說」,因爲若我是實質有,則應如同心(存在的實事),不是二門(一性、異性)都不可說也。
(2)此頌已明,「不可說者」定非實質有。
說明:
心與色,應是一性或異性二者之一,因爲存有故。
我與蘊,應是一性或異性二者之一,因爲是實質有故。
心與色二者是實質有,則必是一或異,不可以說是「不可說」;我與蘊二者是實質有,也必是一或異,但犢子師一方面主張「我與蘊是實質有」,一方面又主張「我是不可說」,然而我若是實質有,則與實質有的蘊,應是一或異二者之一,必可回答是一或是異,而不是「不可說」。順此可以推知:我應不是實質有,而是假有。
頌曰:
「如汝謂瓶非實事,則與色等不可說,
我與諸蘊既叵說,故不應計自性有。」
(1)如同汝謂瓶不是自立的實事,而同意瓶的體性和瓶的支分色等,不可說是一性、異性,如是我與諸蘊是不可說一性、異性的假有,所以不應同意我(補特伽羅)是以自體性有。
(2)如是二頌,已破我(補特伽羅)是實質有,成立假有。
說明:
由于犢子師同意:「瓶和瓶的諸支分是不可說一性、異性,所以瓶不是自立的實事。」因而可用平行的道理來破「我是實質有」:
「我與諸蘊是不可說一性、異性,所以我不是自立實質有。」
這種破法稱作「等彼破」。
頌曰:
「汝識不許與自異,而許異于色等法,
實法唯見彼二相,離實法故我非有。」
(1)一性、異性,是實事的所依,而我不是所依,所以我不是實質有。若如汝計「我」爲實質有,如同汝之「識」不許與自體性相異,我(補特伽羅)亦定不異自體性,故須說爲一性。又如同汝「識」與「色」等爲相異法,我(補特伽羅)須說爲與蘊相異也。
(2)凡諸實事,決定唯見彼一、異之二行相,是故我非實質有,因爲與實事之法離一性、異性成立故。
說明:
若「我是實質有」,則一方面「我」與蘊爲一性(以識爲喻),另一方面「我」與蘊爲異性(以識與色爲喻),又是一、又是異爲不合理,因而可以推知「我不是實質有」。
四、中觀應成師成立假有
爲何會出現「人實質有」的主張呢?《密義疏》說:
對須說人(補特伽羅)實質有,方能調伏之衆生,即說人(補特伽羅)實質有而攝受故。
這是依據《阿含經》所說的:
諸比丘!五蘊即重擔,荷重擔者謂補特伽羅。
這一經文雖未明言「實質有」而其意義是宣說「實質有」,這是爲了對執著有「人是自立實質有」的人,說有「能荷重擔的補特伽羅」。中觀應成師是主張「假依于假」。「假依于假」是指,一切假有法的「安立所依事」,唯是假有法,《密義疏》說:
問:于瓶等安立的所依『四大種』及『四大所造』等具有實質存在故,于安立『瓶』等,具有因或所依事爲合理。汝中觀(應成)師說一切法皆唯安立,而安立的所依不是實質存在,則應如同石女兒也。
(中觀應成師)答:此說非理,因爲「安立的所依是實質存在」並不成立故,喻如依于假有的「容貌等」聚集,便有唯安立的「影像」可見;及依于假有的「柱等」安立爲「屋」;如是依(假有的)「樹等」安立爲「林」。又如夢中可得從「自性不生之種子」,出生「自性不生之芽」,如是一切假有法的「安立所依事」,應唯是假有法,爲合理也。
可知中觀應成師的「假依于假」,完全不同于其他宗派的「實依于實」和「假依于實」。
五、結語
「實質有」(rdzas yod;substantial existents)與「假有」(btags yod;imputed existents)是二個相違的觀點。「實依于實」、「假依于實」、「假依于假」也是重要的觀點。《入中論》不同意「實質有」,主張「假依于假」,這是中觀應成師的不共觀點。中觀應成師認爲「人是假有」,是指「人是唯依于諸蘊而假立」,人和諸蘊都不是從自方存在,都是自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