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衆臨時居住點;曾囚禁尼魯的牢房則變成了僧人臨時居所)。在這裏,此時已有大批西藏人居住,包括各派中的老少僧尼,單單來自西藏叁大寺的學僧便有一千二百個之多,其中有一些是我的色拉寺同班級學僧。我的同學大部份早在一九五九年出走,此後便在印度期間繼續學業,此時已讀完我尚未修畢而因政治變化被迫中斷的般若部課程,同班級中的中觀部課程也已開始了。
這時候,我心念身在西藏以外,原來的依止師及教授師都不在身邊,便對堪薩學兄供上了哈達及五個印度盧比,頂禮叁拜,求他成爲我的依止師及教授師。堪薩仁寶哲欣然答允兼當我的兩種師父的責任,高興地收起了我的五盧比小供養。此後至今的年間,仁寶哲便一直照顧我,師徒關系很親。我當年所供的五盧比,仁寶哲至今仍收藏著留爲紀念。仁寶哲囑我重回原來色拉寺的班組,直接追學現在已進行至中觀班第一年級的課程。原來的同班學僧,當然很高興又再見到我。
畢莎的營房雖然也是囚獄的間格,但在其中居住的感受當然又與我身囚西藏獄中時大爲不同。在這裏,不但重遇老同學及相熟的長老們,而且眼見僧人學風很盛,與色拉寺並無分別,我慶幸佛法在西藏境外總算也延續了下來。我隨身由西藏帶來的簡單行李中,最沈重的是一部宗喀巴祖師著作《菩提道次第廣論》。這部論涵攝了一切叁藏法要在內,是我派最重要的論典之一。一般人在逃走時都只會帶世俗上的貴重財物隨身,我帶的這部論成爲了畢莎營中唯一的一本《菩提道次第廣論》。由于我甘冒生命危險而帶出這部钜論,營中的一些長老對我這位年青學僧甚爲嘉許。營中的長老僧人在此時期中很是辛苦,天天聚在一起憑記憶把叁藏經論盡力背出,由其他僧人抄寫記錄,以防日後佛法失傳。因爲熱帶天氣及心力交瘁,有許多年老僧人在營中爲這種工作獻身而病死。
在加入中觀一年級課程後四個月,我也因不適應印度生活及天氣而患上了肺痨病。在病發後,我在半年間晚晚失眠,因失去胃口而不能進食,身體不斷流汗,後來進入了彌留的狀態。營中的僧人這時對我的存活已不存希望了,甚至有好心人在我的房外備妥木柴,隨時預備辦我的後事。堪薩仁寶哲因爲曾力勸我參加畢莎的佛學課程而不顧護法的忠告,此時變得很擔心,他認爲自己必須對我的病重負上責任。有一天,我再次夢到護法向我顯現。衪對我說:“你趕快進醫院,便絕對死不了!”。當時營中有不少僧人也患肺痨,國際上的救援慈善組織爲我們安排了二十五個療養院名額。二十五位病僧中的其中一位臨時決定不前往療病,我剛巧便補上了他的位置。
在二十五位病僧中,我的情況是最嚴重的。當時我無力走動,其他僧人把我擡到了公車站,一行二十五人坐公車到火車站,又再上車前往位于孟賣的療養院。
孟賣距離畢莎很遠,火車程要四天叁夜才能到達。在火車上,我的身體弱至連頸項也承受不了頭部重量,衆僧便只好把我的頭以繩子綁吊在車廂上方的行李架上。在一路上,我呼氣重而入氣少,身體感到很熱,後來更陷入彌留狀態。在半昏迷中,我心中一直在誦念祖師的名號。在差不多捱抵終站時,我吐出了很多血和黃痰,同行僧人一致認爲我會死在火車上(卡車的管理員還經常來檢查我是否尚在生)。在終于抵達孟賣火車站後,他們便找來了輪椅,十萬火急地把我送到了療養院。
這座療養院規模很大,是由一位美國醫生在世界各地創辦的慈善醫院其中一間,名叫“華萊士醫生胸肺健康療養院”,在印度似乎頗有名氣及好評。醫院中有六百位印度病人及七十個藏人,其中包括叁十位西藏僧人。印度的病人大多爲前火車司機,我猜想他們可能是因爲長期吸入有煤炭粒的空氣而患上肺病。醫院的醫生中,有不少是曾留學美國的印度藉醫師,偶然也會見白人醫生來到視察。在醫院中有一個大花園供休閑散步,病者則被安排住宿叁人間。醫院的食物等供應也很不錯,但印度人卻常常把醫院配給中的最差部份留給我們藏人。我當時的同房是兩個藏僧,現在他們仍然在生,一個在蒙古,另一個在加拿大。
在入院檢查時,我已瘦至不似人形(此時我更患了哮喘病),體重竟然只剩下二十五公斤(雖然我個子不高,但本來一向比常人健壯得多,堪稱爲“力士”)。在初入院的叁天,由于過瘦及穿著病人袍,醫生竟然一直以爲我是一個幹瘦的女人,至第四天才猛然發現我原來是男性!在入院七天後,我的健康有些好轉,慢慢便已可以自己走動。在醫生爲我注射藥物時,因爲我身上只余皮骨,針在紮入身體時感覺極痛,但病情卻漸有起色,只是一直有便秘的情況。
在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排過絲毫大便後,醫生說翌日將爲我進行肛塞。我聽到後嚇了一大跳,第二天便向醫生騙說已排便成功。這時候,我的下腹已變得脹大,而且隱隱浮現青藍色,看起來很恐怖。有一天,我拜托同房僧人出外買回大量辣椒,迫自己把辣椒全吃下了肚子。在吃了辣椒後一陣子,肚子便開始絞痛,然後肚中便産生了便意。在排便時我發現糞便狀況很怪,首先是排出一顆一顆極沈重、掉下馬桶時竟會撞出金屬聲音的小糞丸。這樣的小糞丸一共有好幾十粒,隨之而出的是極臭的稀糞液。在排完糞液後,我頓然感覺舒暢,身心都輕松了起來。我自幼對醫學很感興趣,依師與依書也學了不少醫理,所以自然對我的怪糞感到好奇(這或許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可說是因爲無聊)。我找來一個錫罐,用筷子夾了其中一顆糞丸放入罐中,它在跌在罐底時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當”聲。然後我又在罐中注入清水攪拌。在靜候一回兒後,我見證了一個奇妙的現像,糞丸竟然發大變爲一堆奇大的正常糞團!事後我分析認爲自己肚中積累不出的糞丸,其實每一顆便是全月中之一整天或一頓飯的排泄物極度濃縮而變成的。
在那次排便後,我的身體便迅速地複原,不但感覺健康及胃口奇佳,連禅修也變得很穩定,後來更強壯得可以輕易舉重一百公斤以上(自年青期,舉重一向是我的強項),但院方堅持說我的病患未清,必須進行切除部份肺葉的危險大手術。
在手術當天(入院一年後),全院中的藏人都來打招呼,我們又聚在一起念經良久。進入手術室後,我刻意提醒自己務必趁此機會看清西方手術過程,同時又想觀察自己在被麻醉後的心識活動現像。然而,在被注射後我便馬上睡著了。在不知睡了多久後,我聽到仿似由遠方傳來的叫聲“洛桑!洛桑!”(當時醫生都以我的出家法名稱呼我,並不使用“祈竹仁寶哲”等尊稱)。我勉力睜大眼睛,半昏迷中記得見到曾留學美國的印度醫師、幾位助手及同院僧人病者圍著我鼓掌歡呼,然後我便又再次昏睡過去了。
我一共昏迷了叁天之久,其間並未有一刻醒轉。但在這叁天中,我的心識仍有一絲清醒。我在心中迷迷糊糊地仍然能把每天必誦的功課經文誦完,又斷斷續續地默念祖師名號,對本尊等之觀想亦能在心中進行。這些觀想及念誦,是一個修行人彌留時必須進行的,如能做得順利便能自主生死或往生淨土。我在昏迷中雖然觀想及持誦的次序有顛倒錯亂,但卻仍能靠過往的熟習而大致完成功課。在醒過來後,我當時心想:“這次昏迷就是一次預演及試驗,我的成績看來還可以過得去。如果持續地熟習下去,將來在死時應該可以有把握!”,心中對自己的表現甚爲欣喜。
在手術後我仍住在醫院中療養,這時我又偷偷地收養了一只貓及一只小松鼠。這兩只小朋友爲我的醫院歲月添上了不少安慰。
我在醫院中一共渡過了幾近叁個年頭,其間堪薩仁寶哲天天受持大乘八關齋戒,一天只進食一餐少量的食物,以爲我的健康祈福。自古以來,徒弟爲師長發這樣的大願也不是沒有的,但他可是我的老師!我在後來的日子中,每想起師父的恩德,我便不禁淚流滿面。後來我常常對自己的徒弟說:“我的性命,是堪薩仁寶哲的大願及帕裏的巴桑冒生命危險所換回來的!”。
在這近叁年間,院方對我們藏人尤其特別照顧,允許我們自由外出散步(而對院中其他病者投訴不同等待遇時,美國醫生說:“你們印度人只是患病而已,他們西藏人卻是身逢巨變呀!讓他們散散步也許會使他們的心情較爲輕松!”),又不禁止我們僧人進行閉關等活動。我們一衆僧人把醫院變成了寺院,叁年之中不但常常進行集體誦經,還按每月日期舉行僧衆羯磨誦戒法會,生活完全不似身處異地的一間醫院之中。
住院期間,經友人介紹,一位善心的德國老婦成爲了我的施主。這老婦文化修養很高,英文也很好。她一人全資供養連我在內的兩位轉世者、一個普通僧人及一位西藏沙彌尼。我們自此時至一九八六年她逝世前,常常互有書信。她先後曾往印度探訪我叁次,又常常郵寄果醬及罐頭食物與現金予我,對我有很大恩德。這老婦常常在信中安慰我說:“我倆同爲家族分離的受害者。我現住西德,我的家人卻全在東德,一直不能見面!”。她後來死于謀殺,令我很傷心。
到了出院的日子,我們僧人與院中員工依依不惜地告別。我與大約二、叁十位已複原的西藏僧人一起上路,自孟賣又坐了四天叁夜的火車回畢莎。在孟賣市中,我拍了複原後的第一張照片,這時候的我已一如年少時的健壯。
在重回畢莎營時,相熟的僧人對我仍然在生都大表詫異,因爲他們在叁年前我離開時,早已認定我將命不久矣。當時住在營中的我派長老宋仁寶哲(SongRinpoche)打笑地說:“嘩!“死人”複生了!怎麼你不是早死了嗎?”。像這一類的玩笑持續了很多天,我幾乎成爲了營中的“明星”。在營中我又再次見到堪薩仁寶哲,他對我的痊愈如釋重負。在營中的昔日同班學僧,此時已完成了中觀部課程,剛踏了俱舍部班級,我便再次跳班跟上了原來的級組(同學已順序完成般若部及中觀部,我卻只讀了五、六年般若課程及在入醫院前修了少許…
《浪丐心淚──大藏寺祈竹仁寶哲自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