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
(節譯自《以善巧業爲依止》)
[作者] 坦尼沙羅尊者
[中譯]良稹
Karma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正見的教導
經文告訴我們,佛陀覺醒後,在頭七周裏體驗著那種喜樂與自由。接著決定把證得該喜樂的途徑傳給他人。他的教導以引生自覺醒體驗的叁種智爲根本。由于他對業與離業道的分析之中,正見居核心位置,他的教導特別著重于叁智洞穿過程中所得的兩種正見: 一種形式來自第二智,它趣向良好的重生; 一種形式來自第叁智,它導致永遠斷離生死輪回。
佛陀把第一種正見層次稱爲世俗正見。他用以下句子表達:
有布施、有供養、有奉獻。善業惡業有果有報。有此世來世、有父母、有自行輪回的衆生; 有僧侶行者,藉正行正修,自知親證之後,宣說此世來世。
——MN117(中部)
這段文字意謂: 布施是有功德的; 善與惡的道德品質爲宇宙本身固有,非僅爲社會俗定; 死後生命續存; 人對父母真正有道義上的債務; 有出家人端正修行,對這些事已證得真正的直覺智。這些信念構成了奉行善巧業道的最低先決條件,它們將引生輪回中的喜樂果報。因此可以說,這是以重生于喜樂境界爲目的的正見。
佛陀把他稱爲出世正見的第二種正見層次簡單表達爲:
苦之智、苦因之智、苦的止息之智、苦的止息道之智。
——DN22(長部)
換句話說,這個層次的正見由四聖谛之智構成,可稱之爲以徹底脫離輪回爲目的的正見。
正如第叁智從前兩智引生而出,這第二層次的正見也從前一層次發展而來,其目的假若脫離了世俗的善惡之業及其善惡果報的背景,是不可理解的。正見的這兩個層次,對業力本質從不同視角提供了完整、互補的描繪。前一層次的正見視業力爲作用于每個人多少次生命故事的宇宙法則。第二層次的正見視業力爲作用于即刻當下的法則,觀察的心理框架不帶著我與他、存在與非存在等類別,種種的敘事與宇宙觀,本質上即是在作此種分類。
爲了理解這兩個正見層次如何在構建佛陀教導的形式與內容方面相互補充,我們可以看一看他最常用的演教模式“次第說法”[anupubbi-katha],它以善惡業力法則爲開端,藉著布施、戒德、天界、過患、出離等主題,逐步上升,以四聖谛主題爲終結。次第說法方式有若幹理由,主要歸結爲四聖谛過于抽象,與我們似無直接相關性,並且,除非在合適的背景之下看問題,脫離重生這個目標並無道理。次第說法的作用就是提供這種相關與背景。
從正見的初級層次開始,佛陀把善業在兩個主要類別之下描述: 布施與戒德。這兩類共同伸展開來,幾乎可以覆蓋任何一種身、語、意的善行。例如,布施不僅包括給予物質上的禮物,而且也包括施予時間、知識、感恩、原宥。戒德以五戒開始——戒殺生、偷盜、不當性事、說謊、使用醉品,再包括戒離五種錯誤的活命方式——販賣奴隸、醉品、毒藥、武器、將被宰殺爲食的動物,接下來覆蓋了對一切有害行爲的戒離[=十善業道]。因此,從布施與戒德這兩類來看,善行意味著戒離有害的行爲[業]、造作有益的行爲[業]。
佛陀在描述了善業之後,接著描述它們的酬報,也就是依照業力普遍原則的果報。此處的酬報既包括在這個世界可見的,也包括下個世界可預期的。對來自善業的即刻當下的安甯感與重生天界帶來的精致喜樂,佛教經文中都有著引人入勝的描述。這些描述也寓含了業力原則的黑暗面: 來自惡行的自然懲罰,同樣既在這個世界、也在下個世界發生: 在各種層次的地獄與其它低等界——如重生爲動物——再回到這個世界,當他回複爲人態時繼續。
然而——因爲有限的業不能提供無限的果報——業的回報,無論好壞,皆非永恒。這一點自然而然地引向下一主題: 整個輪回重生的過患。在輪回中沒有哪種幸福是永久的,即便是最精致的天界享樂,當善業耗盡時,也必然終結,他不得不重曆低等域界生存的艱難困苦。業力造作背後的心極其易變,說明個體在重生界的軌迹不一定總在上升。實際上,正如佛陀在回憶自己的宿世時看見,從一生到下一生的軌迹,充滿了漫無目的的上下起伏,如擲向空中的枝條: 有時這頭著地、有時那頭、有時中間。這多少次投擲的軌迹之中,所經曆的苦痛難以計量。
這些觀想自然地引向說法的下一主題: 出離。既然意識到了輪回之中哪怕極致喜樂的瞬逝性,靈敏的聽衆即作好准備,贊同放棄對輪回快樂的任何追求、轉而培育解脫之道的主張了。經文把這個心理准備比喻爲把一塊布洗淨,可以善吸染料。正是這個時候,佛陀帶領聽衆超越世俗正見,開講出世層次。
描述這個次第說法步驟的經文把這一步簡單描述爲:“諸佛特有的教導: 苦、苦因、苦的止息與止息道”,也就是四聖谛。不過,四聖谛只是經文中教導的相互關聯的叁種出世正見之一。它們是: (1)此/彼依緣性[idappaccayata]; (2)緣起法則[paticca samuppada]; (3)四聖谛[ariya sacca]。爲了得見佛陀有關業力本質教導的全貌,我們應當叁者都看。
此/彼依緣性
最基本的正見形式就是佛陀修持善巧業的過程中發現的因果反饋原理。他稱之爲“此/彼依緣性”,因爲它以直接呈現于覺知的方式——即內心可指爲“此”、“彼”的事件——來解釋體驗,而不是以覺知之外的原則。他把這個原則以貌似簡單的公式表達爲:
“(1)當此是,則彼是。
(2)從此的升起,來彼的升起。
(3)當此不是,則彼不是。
(4)從此的止息,來彼的止息。”
此公式的譯解可以有多種方式,只有一種貼切地反映了公式的措辭,同時又反映了經文描述因果關系具體例子時其方式的複雜與流動性。那就是把該公式視爲兩重因果律的交互運作。一種具曆時性[diachronic],作用于一段時間; 另一種具同步性[synchronic],作用于單一瞬間。這兩個原則結合起來構成了一種非線性模式。曆時性原則——以(2)與(4)爲一對——把事件沿時間軸連接起來; 同步原則——以(1)與(3)爲一對——把對象與當下的事件連接起來。這兩個原則相互交接,使任一事件受到兩套條件的影響: 來自過去的輸入與來自當下的輸入。
盡管每項原則貌似簡單,兩者的相互作用,使後果極其複雜。首先,每一個動作[業]既有即刻當下的反彈,同時也有延及未來的回報。根據該動作的強度,這些回報或者持續短暫,或者持續長久。因此,每一個事件所發生的背景,決定于過去長時間範圍內發生之諸事件的效應以及當下諸動作之效應的總合。這些效應可以相互強化,可以無甚相關地共存,也可以相互消彌。因此,盡管有可能預測某種類型的動作傾向于給出某種類型的果報——譬如,發自嗔怒的行動將導致痛苦——但無法預測,該果報將在何時、何地令被感受。
使該系統更爲複雜的是: 兩種因果律相遇在內心。心藉著它的觀念[見]與動機,使此雙重因果律繼續活躍。心藉著它的感受力,受由它啓動之諸因的果報的影響。隨著心對自己的行動之果報作出反應,兩重因果律便構成了自我反饋。這些反應可以構成正反饋,強化原輸入與果報,如同把話筒放在由它輸入的揚聲器旁邊時發出嘯聲一般。它們也可以構成負反饋,抵消原輸入,譬如恒溫調節器在室溫過高時把加熱器關閉,又在低溫時開動。因爲這些業的回報可以是即刻性的,心當即可對它們作出反應,這些反饋循環的運轉,有時會很快失控; 其它時候,它們可以對個人的行爲提供善巧的控製。例如,某人出于嗔怒而行動,該動作給予他即刻的不適感,對此他的反應,可以是進一步地發怒,于是製造出滾雪球式的效應。另一方面,他可以領悟到,這種不適感是由嗔怒造成的,于是馬上試圖停止怒意。不過,有的時候,他的過去行動果報,也許可能隱蔽當前的不適感,使得他對它根本不作反應。這就意味著,盡管習慣性行動與其果報之間的關系具有一般的模式,某個特定動作與它的諸果報之間,並無一一對應或一報還一報的既定關系。反之,果報由該行動的整個背景決定,受它之前、之後的行動[業],以及當他作此行動或體驗其果報時的心態的影響。
以這種方式,兩重因果律的結合——也就是過去的影響與即刻當下的影響——解釋了因果關系在即刻體驗層次上的複雜性。不過,兩者的結合也開啓了找到一個系統化的方式、打破該因果網絡的可能性。假若因與果完全是線性的,那麼宇宙將完全是先驗決定的,對于從因果機製中的逃脫則無可作爲。假若它們完全是同步的,那麼從一刻到下一刻即毫無相關性,一切事件將是隨機的; 此網絡可以無緣無故地徹底破壞,又可以自發地重新形成。然而,在這兩個模式的共同作用之下,人可以從觀察過去的因果模式中學習,再把洞見應用于拆解作用于當下的同樣的因果模式。假若他的洞見爲真,則可以脫離這些模式獲得自由。這就使藉八聖道培育高等善巧層次之業,再從業力循環中徹底解脫成爲可能。
再者,此/彼依緣性的非線性,解釋了爲什麼高等善巧,在專注即刻當下時,能夠成功地引向業的終結,是業構成了對整個宇宙的體驗。一切非線性過程皆體現所謂的“尺度不變性”[scale invariance],意謂,某個過程的行爲,在更大與更小尺度上的表現都是相似的。譬如,想了解某個非線性過程的大型模式,他只需要專注它在更小、更易于觀察的尺度上的行爲,就可以看見同樣模式的運作。就業來說,他只需要在培育高等善巧的過程中,專注業在即刻當下的過程, 隨著他從其中的解脫,跨越時空的大範圍問題也將會明朗起來。
緣起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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