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之道》〈大乘不共法〉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釋厚觀(2002.12.18)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引自 印順法師《佛法是救世之光》p.189 ~ p.207)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佛法──般若波羅蜜多中,是著名的精句。崇尚簡易與圓融的中國佛學界,對此是非常適合的。所以,這究竟是什麼意義,也許並不明了,或者從來不曾想到過,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已成爲多數人──佛弟子及一般知識界的熟悉成語,幾乎被用來代表了佛理。這是經常被人提起的,近年來在臺灣,也有好些人來討論他。我沒有參加論辯的興趣,只想在這裏,將這個問題略加申述,以表示問題並不單純。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般是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得來。這是被精簡了的,被公式化了的成語。這一思想,應該說是事實,根本在《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中,明確地表示出來;從是而有更多的經論,作成衆多的解說。《般若波羅蜜多心經》1──玄奘譯本,前後的文段是:
【第一段】「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二段】「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第叁段】「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經文分叁段:一標,二釋,叁結。經上標宗說:「五蘊皆空」。五蘊是色、受、想、行、識。大概的說,色是物理(生理)現象,受、想、行、識是心理現象。在菩薩的觀照中,物理、心理的一切,都是空的。爲什麼空,空是什麼意義呢?經上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色之所以空,色與空的關系,闡述明白了;就歸結到:空,不是別的,是菩薩所觀所證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諸法空相」。在「諸法空相」中,是五蘊都不可得,不可得故不見,不見故不著的。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譯本很多,對照起來,有幾點值得補充說明的。
「照見五蘊皆空」,奘譯與鸠摩羅什的譯本相同。但其他的譯本,如施護譯本,法月譯本,智慧輪譯本,都譯爲「五蘊自性皆空」;法成譯本,作「五蘊體性皆空」。這是一點,「五蘊皆空」,是說五蘊的「自性」空;「空」是「無自性」的別名。
「是諸法空相」,羅什譯本,法月譯本,般若共利言譯本,都是這樣。而智慧輪譯本作:「是諸法性相空」;法成譯本作:「一切法空性」。這是第二點,「空相」是「空性」的別名。
這兩點,可說爲了不致于誤解,而譯得更明確些。
還有,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前,法月譯本有:「色性是空,空性是色」二句。智慧輪譯本,有「色空,空性見(「是」字的誤訛)色」二句。
《心經》與《大般若經》佛爲舍利子說一段,文字相近,今列出以資比較。鸠摩羅什所譯《摩诃般若波羅蜜經》2(龍樹《大智度論》所依本)(卷一)說:
「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離色亦無空,離受、想、行、識亦無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即是空,空即是識」。
「諸法實性,無生無滅,無垢無淨故」。
玄奘所譯的《摩诃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二分(卷四○二)3說:
「色自性空,不由空故,色空非色。色不離空,空不離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自性空;不由空故,受、想、行、識空故非受、想、行、識。受、想、行、識不離空,空不離受、想、行、識;受、想、行、識即是空,空即是受、想、行、識」。
「如是自性,無生無滅,無染無淨」。
初分與第叁分,都與此相同。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前,有「色自性空,不由空故,色空非色」叁句,與唯識學者所傳的相合。而《心經》的法月譯本,智慧輪譯本,前有二句,也可想見是依「唯識宗」所傳本而來了。從《心經》譯本,羅什與玄奘的相同而論,《心經》的古本(梵文本也時有演變增減的),是近于羅什所傳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般賞識他的圓融,卻不大注意佛經的完整意義。忽略了這是闡明「五蘊皆空」,而歸宗于「諸法空相」及「空中無色」的。這不是理論問題,而是修證問題。如專在即色即空的理論上兜圈子,就會不自覺的橫跨了一步。
「色(受、想、行、識,此下以色爲代表,總說五蘊)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什麼意義?爲什麼要這樣說?這應先理解,「色」與「空」所代表的意義。
「色」等是我們觸對的世界,物理(生理)、心理現象的世界。被稱爲「自己」的身心組合,認識到的境界,就是「色」等,這就是當前的現實。然而,這是衆生的現實;如老是這樣,將永遠的迷惑,永遠的苦厄,永遠不自在的活著,不自在的死去。這是佛法所確認的人生大問題。學佛法,是要在這當前的現實(五蘊)中,如實覺照而得大解脫(度一切苦厄)。
無論是小乘、大乘,有宗、空宗,都以爲修證,是有超越常情的體驗的。究竟的體驗內容,是一般心識所不能意解與想象的;也不是一般語言文字所能表示的。這是什麼都不是,連「不是」也說不上的。對一般人來說,這是怎麼也說不明白的。佛陀說法,不是爲了說明這個,而只是就衆生的當前現實身心,指示,引導,使學者在修持的過程中,離卻顛倒、錯亂,而趣向,臨入這一如實的境地。
在離卻顛倒錯亂的修持中,佛是常以「無常」、「無我」、「寂滅」(叁法印);「空」、「無相」、「無作」(叁叁昧);「厭」、「離」、「滅」、「舍」等來教導的。在修持中,以脫落常情迷執而實現出來。所以在無以名之,強爲立名的情況下,就稱之爲「空」,「空性」(也稱無相、無作、不生滅等)。古人說:「空亦複空;但爲引導衆生,故以假名說」4。如以空爲空,那早就誤會了。空,可說是符號,表示那衆生所無法思議的,而可經空無我的觀照,而如實體現的境地。
這樣,當前的現實(五蘊,可能的體驗)空,在我們的意解中,對立起來。世間學者看來,這是現實與理想,現象與本體,形而下與形而上。在佛教中,相與性,事與理,也都在理論中對立起來。如病眼的見虛空有華,明眼的見虛空明淨:將空花與明淨,對立起來而說同說異,雖是免不了的(衆生就是歡喜這一套),而其實是不必要的。
現實的「色」(蘊等),可能實證的「空」(相、空性等),如尋根究柢的說起來,這是一切佛法所共的。以不同的名詞來表示(約義不同,在說明上就有多少差別),那就是「虛妄」與「如實」,「生死」與「涅槃」,「世間」與「涅槃」,「有爲」與「無爲」,「緣起」與「寂滅」。如從「能」邊說,那就是「無明」與「般若」,「無明」與「菩提」了。
「空性」,聖者們的體證,是有淺深的;而爲一切聖者所共證,是沒有差別的。所以經上說:「八地菩薩智證無分別性,是二乘所共的」(《華嚴經》5);「二乘若智若斷,就是菩薩無生法忍」(《般若經》6);「汝等所行,是菩薩道」(《法華經》7)。就現實「五蘊」而體證「空相」中,表現爲大乘菩薩的,不只是「照見五蘊皆空」,而是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去證入的。「色即是空」與「空即是色」,在修持上是觀法,是趣入「空相」的方便。在說明上,這是與二乘的差別所在。這是事實,是佛教界的事實。
【二乘:離世間證涅槃,意境是「超越的離世」,是超越于生死的】
被稱爲小乘的聖者,觀「五蘊」而證入「空寂」,意境是「超越」的,是超越于生死的。因而自然的傾向于離五蘊而入空,離世間而證涅槃。從而作體系的理論說明,那就生死與涅槃各別,形成兩項不同的內容。基于這種意解,而形成聖者們的風格,不免離世心切,而流露出「遺世獨存」、「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這在佛教中,可說是聖之清者了!
【菩薩:世間即涅槃,意境是「內在的即世」,真理是不離一切而存在】
而另一分證入的聖者,覺得迷悟雖不可同日而語,而迷者現前的五蘊,聖者現證的空相,決不是對立物。觀五蘊而證入空相,空相是不離五蘊,而可說就是五蘊的;就是五蘊的實相,五蘊的本性。如明眼人所見的明淨虛空一樣,與病眼所見的,決不是對立物,而實是病眼所見的,那個空花亂墜的虛空的真相。沒有離五蘊的空,也就沒有離空的五蘊了。這一類聖者,就是被稱菩薩的。依蘊而契入空相,意境是「內在」的。真理是不離一切而存在。基于這一特質,自然傾向于即俗而真。由此而發爲理論的說明,那就「世間即涅槃」,「生死即解脫」,「色即是空」,「無明實性即菩提」了。基于這種特質,而表現爲菩薩的風格,那就「即世而出世」;「不離世間而同入法界」;「不著生死,不住涅槃」;「不離世間」,「不舍衆生」,而流露出「涅而不缁」的精神了!
根源于衆生的當前事實──「色」(蘊等),而趣入「空相」,是佛法的根本問題。意境上、理論上、風格上,雖表現爲「超越」的「離世」,或「內在」的「即世」──二類。菩薩的特質,雖爲「即俗而真」,「即色是空」,不離乎世俗,甚至以貪、瞋、癡、慢爲方便。
然在修證的過程中,大乘還是「照見五蘊皆空」,還是證入「諸法空相」,「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因爲五蘊是衆生當前的事實,熟悉不過的生死現實。所求所向所趣證的目標,當然不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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