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即便劉勰研習過《方便心論》,也不可能因此而通曉因明學。所以劉勰早年研習佛典的經曆,不能用來證明他與因明學之間的關系。姚南強先生還提出,《文心雕龍》中使用了“般若”、“正理”的名詞。筆者認爲,劉勰博通經論,他使用“般若”之類的普通的佛學術語是非常平常的。至于“正理”一詞,在《方便心論》等古因明著作中是沒有的,它出現在因明學著作中,始自玄奘所譯的新因明著作中。更何況,“正理”一詞並不具備什麼邏輯學上的概念。
在劉勰《文心雕龍》與因明學的關系問題上,因明學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古典文學家的影響,所以在具體的分析和論證方面並沒有拿出比古典文學家更有說服力的東西,甚至在某些方面也沿襲了古典文學家們的錯誤。以冷靜的態度進行分析,我們並不能從《文心雕龍》中找出任何與因明學有關系的直接證據。非但如此,在劉勰的其他作品中也同樣找不到這樣的證據。如《弘明集》卷8載劉勰《滅惑論》,沒有絲毫運用因明學進行論辯的痕迹。所以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尚不能就此問題遽下定論。
四、因明學在唐代佛道論爭中的作用
衆所周知,因明以立破爲主,是佛教用來摧破外道的重要工具。文軌《因明入正理論疏》卷一曰:“因明之用也,爲謗者而製之。夫至理沖藐,非淺識所知,故于奧義之中諸見競起。或謗空而撥有,或躭斷而習常,或計法自生,或執相由起,或言我作業,或言空是因,或言未無,或言叁世有,遂使道分九十六種,剖析二十不同,並謂握隋侯之珠,冠輪王之寶。然法門不二,豈有殊歸,一理若真,諸宗便僞。故欲觀形好醜,則鑒以淨鏡清池,定理正邪,必照以因明現比。”[16]
自佛教東漸以來,佛、道之間的沖突一直持續不斷,而且至唐初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在相持不下的局面下,佛門弟子們迫切地需要尋找到一種可以打破僵局的武器。所以,玄奘從印度輸入因明學是有其深意的:一則是爲了宣揚其唯識學,二則就是爲了在與道家的論爭中摧破對手。經玄奘的傳授,唐初湧現出了一批因明論師,並一度形成“競造文疏”的繁榮景象。文軌《因明入正理論疏》卷一:惟今叁藏法師器愈瑚琏,首邁舟航,既歎群闇爲心,遂以五明成念,乃問道西域,留意茲文,旋踵東華,頗即翻譯。……所恨今之學者立義非宗,難無定例,不崇因明之大典,翻慕委巷之庸談。乃謂八並八轉爲機樞,四門四非爲高論,或學初章中假之法,或依龍遊蛇勢之文,此並詞理渾殽,無分勝負。問答蜂起,孰定是非,但以語後者優,不以理前者爲正。學徒不悟,習以生常。豈若因明總攝諸論,可以權衡立破,可以楷定正邪,可以褒貶是非,可以鑒照現比。[17]可見唐初出現的因明學研究和傳習是有其客觀背景的。然而目前的各種因明學史論著對這一客觀背景未有任何研究,這是因明學史研究中的一處空白。
因明學在唐代佛教發展的曆史中究竟起到過怎樣的作用,是因明學史乃至佛教史研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有資料顯示,因明學的運用在唐代佛、道論爭中起到過相當重要的作用。按道宣《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丁載:顯慶叁年四月下勅:追僧道士各七人入內論義。時會隱法師豎五蘊義,神泰法師立九斷知義。道士黃頤李榮黃壽等次第論義,並以莫識名體,茫如夢海,雖事往返,牢落無歸。……勅曰:“向來觀師等兩家論義,宗旨未甚分明立。”(會隱法師)遂奏雲:“何者衆僧豎義,道士不識其源,既無言镗阘漫語。至如僧豎五蘊義,黃頤以蔭名而難,且蔭以覆蓋爲宗,蘊以積聚爲義,如色有十一聚,在色名之下,識有八種聚,在一名之下,舉統以收,稱爲蘊義,若以蔭名來難,義理全乖。又神泰豎九斷知義,道士生來未聞此名,雖上論座不知發問之處,無以遮羞,遂作浪語,真可謂欲適南越而總辔北冥,馬足雖行,朔方終非趣越之步……”于是以道士不識蘊蔭斷知等義,莫允帝情。[18]此次論義玄奘法師雖未直接登上論座,但也參預其事。論義的方式頗與印度相同,當是玄奘取鑒而來。玄奘在印度問學時,通過各種論辯大會樹立了很高的威望,尤爲著名的是戒日王的無遮大會。窺基《因明大疏》卷五曰:“(玄奘)大師周遊西域,學滿將還。時戒日王王五印度,爲設十八日無遮大會,令大師立義,遍諸天竺,簡選賢良,皆集會所,遣外道小乘,競申論诘。大師立量,時人無敢對揚者。”因此,玄奘對于這種論辯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的。以玄奘爲首的僧衆立出“五蘊義”與“九斷知義”,結果令道士們茫然無所適從,可以視作是他們運用因明學這一論辯工具的結果。
道家所依托的《老子》一書,雖然哲理奧妙,但文僅五千言,而且經曆代學者的研究注疏,其義已大致彰顯。所以,《老子》作爲傳統的經典作品,佛門弟子對其是不會陌生的。相反,浩如煙海的佛家典籍則不是道家弟子所能通解的,即使能夠識得一鱗半爪,也不可能對新輸入中土的艱澀無比的因明學有什麼了解。所以,在這場論義大會上,最終只能以道家的敗北而告結束。“五蘊義”與“九斷知義”的內容今雖已不得而知,但通過前引道宣的記載分析,當屬于運用因明格式和規則的兩個比量。會隱法師與因明學之間的關系如何今已不可考,而神泰法師則是玄奘門下較爲著名的一個因明論師。道宣《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丁又曰:“勅使告雲,語師等因緣義大好,何不早論。于時叁藏以下莫不欣慶。斯則無勞廟略,碎蕩高旗,不藉軍威,堅城屠陷,見之今日矣。”[19]可見,這次論辯的勝利是玄奘設計運用因明學巧妙克敵的一個成果。
上述論辯大會是在顯慶叁年(公元658年)。顯慶二年(公元657年),也有過一次佛道之間的面對面的論辯。當時唐高宗召僧道各七人,至百福殿互相論辯。道宣《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丁載:爾時會隱法師升座,豎四無畏義。道士七人各陳論難,無足敘之事……次道士李榮開六洞義,擬佛法六通爲言。六升論座,問榮六洞名數。答訖,征雲:“夫言洞者,豈不于物通達無擬義耶?”答雲:“是。”難雲:“若使于物通達無擁名洞未委,老君于物得洞以否?”答雲:“是,老君上聖,何得非洞。”征曰:“若使老君于物洞者,何故《道經》雲:“天下大患莫若有身,使我無身,吾何患也。”據此則老君于身尚礙,何能洞于萬物。”……觀叁藏玄奘在西明寺度僧,不在論席。十四日平旦勅使報奘雲:“七僧入內與道士論議,五人論大勝,幽州最好。”[20]會隱所豎“四無畏義”今亦不可確知其內容。立,即慧立,師從玄奘,雖無因明學專著傳世,但從其與呂才互相論難的有關資料看,他在因明學方面的造詣還是頗高的。因其原在幽州,所以高宗稱之爲幽州師。慧立在這次論辯會上起到了關鍵作用,他巧設陷阱,慢慢套住對手,最後一擊成功,這是充分地利用了十四過類中似能破的原理。正是慧立能夠有效地掌握並運用因明學這一工具,所以他在唐初佛道論爭中有突出的表現。道宣曰:慈恩譯經通訪岩穴,(慧立)以文辯騰譽致此征延。永徽元年舉以申省依追參譯,既染芝蘭,芬郁愈美,自到帝京,頻登閨辇,潔齋行道,率先總至。所以導達功業,鹹立之能,光晖論道,鹹立之力,前後重錫,備顯僧倫,既非教元,略而不述。然其聲辯包寫送雲行,事逾宿構,蓋難與競。[21]此非虛言。
以上僅是因明學在唐初佛道論爭中發揮作用的兩個例子,有關史料仍然需要我們不斷地去挖掘,俾能反映出唐代因明學史的全貌,拓展因明學研究的領域。
注釋:
[1]《因明文集》第叁冊P1-P2,臺灣智者出版社1998年版。
[2]《現代佛學》1985年第1-2期。
[3]《江海學刊》1962年第3期。
[4]《社會科學戰線》1982年第4期。
[5]虞愚《因明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因明新探》,甘肅人民出版社1989年9月版。
[6]《明學說史綱要》P277,上海叁聯書店2000年8月版。
[7]《因明學研究》P24、P25,智者出版社1994年版。
[8]《文心雕龍創作論》P304-305,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二版。
[9]《文心雕龍注釋》P6,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10]《因明學研究》P23,智者出版社1994年版。
[11]《因明學說史綱要》P277-278。
[12]《<文心雕龍>與因明學》,《因明研究》,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年12月版。
[13]《文心雕龍創作論》P316,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14]《文心雕龍注釋》P6-7,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15]《因明學說史綱要》P277,上海叁聯書店2000年8月版。
[16]1934年支那內學院刻《因明入論莊嚴疏》卷一。
[17]1934年支那內學院刻《因明入論莊嚴疏》卷一。
[18]《大正藏》52冊,P387-P388。
[19]《大正藏》52冊,P388。
[20]《大正藏》52冊,P389。
[21]《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丁。《大正藏》52冊,P387。
《因明史上的幾個問題》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