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量觀的變遷
剛曉
序
在古印度,各家學派都有自己的量說,所提出的“量”,林林總總、蔚爲大觀,我們把各家的量總括一下,約有十種:現量[1]、比量、聖教量、譬喻量、義准量、無體量、世傳量、姿態量、外除量、內包量等。現量是由直接認識而獲得正確知識。比量是正確推理。聖教量是聖者所說的。譬喻量是通過譬喻而得知,常用的例子是“如不識野牛,言似家牛,方以喻顯故。”(大正藏44冊頁0095中欄)義准量即舉一個而推知另一個,也就是引申推導。不過得注意,不要推錯,比如你“見雨而推知雲”是可以的,若你“見雲而推知雨”就不妥當了。無體量是從反面來類推,也就是由事物的不存在而推知,“入此室中,見主不在,知所住處。如入鹿母堂,不見苾刍,知所住處。”(《因明大疏》卷一)世傳量是指世代相傳的知識。姿態量是通過姿態而推知,因爲姿態能表達思想感情,人高興了就可能手舞足蹈,太傷心就可能哭了,這時候,不需要說明,別人通過你的姿態就知道對方的高興、傷心。外除量是用排除某類中的分子的方法以獲得知識,就象化學實驗中的分離提純一樣。內包量則是“把普遍的原則用于特殊的事物上,産生對特殊事物的認識[2]”。如“人”與“張叁”,“人”是普遍性概念,“張叁”是特殊概念,所有“人”的性質,“張叁”也都有。雖然古印度有這麼多量,但到陳那論師的時候,陳那論師給簡化成了二量:現量、比量,說其他的量實際上都可以劃歸到現量、比量之內。
外道的現量說
古印度的各家各派對于現量都有自己的說法。在正理派的根本典籍《正理經》中,對現量是這樣定義的:
現量是根與境結合産生的,與名稱概念無關的、確定無誤的[3]。
當感覺器官與認識對象結合的時候産生了認識,而且這個認識如實地反映客觀,與思維沒有關系,這就是現量。《正理經》的論述方式很特別,是在問難中顯示真義的。在《正理經》中,正理派設了一個與中觀的討論:
2.1.8 (有人說)現量等當不是量(正確的認識手段)因爲(它們)在叁時(過去、現在和未來)都不成立。
2.1.9 (他接著說)如果說過去就已經是量,那麼現量就不是根與境結合産生的。
2.1.10 (他接著說)如果現量後産生,那麼就不能用量來證明宗義。
2.1.11 (他接著說)如果同時産生,那麼由于覺與每一個事物相聯系,順序就不存在了[4]。
現量是不能成立的,在叁時都不能成立!要是說它在過去成立,那麼你正理派給現量下的定義就有問題了,因爲在在根、境相合之前現量已經成就了。要是現量在根、境相合之後成立,這也說不通。比如色,有這樣的觀點:色境是在眼見之後才成就的,這觀點相當流行,一般人說的“眼不見心不亂”其實就是這觀點的通俗化。現量是眼根對色境而産生的感知,既然眼根對色境産生感知是現量,可色境是在眼見之後才成立,這能說通嗎?要是現量與根、境的相合同時的話,這也不對,因爲我們是可以同時看到好多對象的,要是現量同時産生的話,就與日常所見矛盾了。
正理派回答說:
2.1.12 (我們回答說)由于叁時中都不成立,(你的)反駁也不成立。
正理派的這個說法是模仿中觀派的說法的。下邊兒正理派還與外人討論現量的定義。有人說,你正理派給現量下的定義有欠缺,比如說“我”、“意”,要是沒有“我”、“意”,現量認識根本就産生不了,還有方向、空間、時間、虛空等,也都是現量産生的條件之一,這在你正理派給現量的定義中都沒有體現出來。正理派對“我”、“意”進行了說明,而對方向、空間、時間、虛空等沒有理睬。正理派說:
2.1.24 由于認識是靈魂(我)的特征,所以,(靈魂)沒有被包括進去。
2.1.25 意識的(被排除)是由于它在認識上不能同時(有一個以上的認識)。
2.1.26 由于根與境的結合是現量的(區別性)特征,所以明確地提出來了[5]。
接下來正理派舉了個例子,說比如我們睡著了,忽然間有個人喊,“著火了”,你一下子就跳起來了。意思就是說,根與境的相合是最明顯的,所以在現量的定義中一定要表現出來。當然了,比如說,我在睡著的時候暗下決心:明天早上一定要叁點半起床,到叁點半的時候,你真的就起來了,這是與意識結合,但這給根、境的相合比較起來,還是根、境結合表現突出。下邊兒還有這樣一句經文:
2.1.28 現量的不同中之處也是靠它們(指根與境的結合)來區分的[6]。
這一句則是正理派把現量分成了色現量、聲現量、香現量、味現量、觸現量。
陳那論師自己給《集量論》作過注,在第一卷中有破正理派的現量觀,他是這樣介紹正理派的現量觀的:
諸正理派者說:根義和合所生識,非作名言,無有迷亂,耽著爲體,是爲現量[7]。
《勝論經》[8]中沒有明確的現量論述,但《勝宗十句義》中有論述:
……此有二種:一、現量;二、比量。現量者,于至實色等根等和合時,有了相生,是名現量[9]。
也就是說,當實在的色,與根在和合的時候,生起了明了相,這個認識就是現量。根據勝論派給現量下的這個定義來看,勝論派的現量範圍很寬。
智有二種,謂現及比。現有四種:一、猶豫智;二、審決智;叁、邪智;四、正智[10]。
這種分法是按現量引起的結果而分的。猶豫智怎麼生起呢?“非一同法現量爲先,待各別異念,我意和合爲因,爲何物智,名猶豫智。”句中的“非一同法”是指境、心裏顯出的境相這兩法。“現量爲先”就是我現在看見了一個東西,比如說看見一個高的東西,這時候,“我”、“意”、“根”、“境”等相合了。生起念頭要在現量之後。“待”是指現量(勝論派的現量是當下所見,即根、境相合,生起明了相)與決斷之念的生起,有一段時間間隔。“各別異念”就是指不同的念頭,也就是指念頭飄忽。
審決智的生起,則是以猶豫智爲先導,“待各別異印”,生起決斷。“待”還是指現量與決段之念的生起有一段時間間隔,“各別異印”是指各個不同的念頭得到了印持、決定,念頭不再飄忽了。
邪智的生起,是“非一同法現量爲先,待各別異見,暗決斷智”,“暗決斷智”是指得到的決斷智“暗”,不符合實際。
正智則是“無顛倒”,得到的見解與實際情況相符。
也就是說,勝論派的現量寬得沒邊。勝論派對現量還有另外的分法:
現量有叁種:一、四和合生;二、叁和合生;叁、二和合生[11]。
所謂四和合生現量,是指我、根、意、境和合才能生起的現量。叁和合生現量,是指我、根、意叁者和合就可以生起的現量。二和合生現量是指我、意二者和合就可以生起的現量。比如說我們現在看一張桌子,當下就有我(靈魂)、根(眼根)、意(意識)、境(桌子)四者,這就是四和合生現量。比如說我發高燒,燒糊塗了,眼前出現幻覺,看見了我死去的先人,這時候是我、根、意叁者和合,叫叁和合現量。而二和合現量,則是指有神通者的情況。
數論派[12]對現量的論述,十分的簡單。在《金七十論》中說:
證比及聖言,能通一切境,
故立量有叁,境成立從量。
此論中立量有叁:一者證量。證量者,是智從根塵生,不可顯現,非不定,無二,是名證量[13]。
在第五頌中還說,“對塵解證量”,“耳于聲生解,乃至鼻于香生解,唯解不能知,是名爲證量”。這對現量的解釋很明晰,就是指根、塵相對,“耳取聲,皮取觸,眼取色,舌取味,鼻取香。此種量稱爲現量[14]。”
在《數論經》上,有一個數論派與外人的討論,但很簡單,有人說現量的定義中沒有提到自在天,是不完美的,數論派回答說:
(關于現量的定義不涉及對自在天的感知是正確的,)因爲自在天不是(被)證明的(對象)[15]。
陳那論師《集量論略解》中介紹數論派的現量觀說――數論派說:耳、皮、眼、舌、鼻等,由意加持,能于境轉,謂于現在之聲、觸、色、味、香等如次緣取,是爲現量。(《集量論略解》頁19)
瑜伽派的《瑜伽經》中間只提到現量,“現量、聖教量和比量是正知”(《古印度六派哲學經典》頁190),但對現量沒有解釋。
在彌曼差派的《彌曼差經》中,對現量的論述是這樣的:
當根與那(境)相合時,認識産生,這就是現量。(現量)不是(認識法的)手段,因爲(它僅)取存在(之物)[16]。
這還是說根、境相合時的認識是現量。彌曼差派說的,只是說現量不是認識法的手段。關于這句話,姚衛群先生譯本中有方括號注,說“法是某種將要到來的東西,而且,當要認識它時,它還未存在……因此,現量不能是(認識)法的手段。”陳那論師的《集量論略解》中介紹說,“諸觀行派說:與有正結合所生士夫之根覺,是爲現量[17]。”“正結合”就是說現量是根境和合的當下。
吠檀多派的《梵經》,原文中沒有現量的討論,倒是在羅摩努阇的注解中有簡單的討論,說“現量僅以有差別標志的事物爲對象”,還把現量分爲有分別現量、無分別現量,說有分別現量“明確以帶有差別事物爲對象”,無分別現量“也僅以有差別的標志的事物爲對象”。
《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的“真現量”條目中說:印度各哲學派別的說法很不相同,正理、勝論以及數論、彌曼差派將現量分爲無分別的和有分別的兩種,文法學派和耆那教不承認無分別現量,以爲一切現量都是有分別的。
早期佛教典籍中的現量說
在《解深密經·如來成所作事品》上提到有現量:
現見所得相者,謂一切行皆無常性,一切行皆是苦性,一切法皆無我性,此爲世間現量所得[18]。
這裏的“現見所得”就是現量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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