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的啓示

　　文：四海

　　今年的春節，沒選擇回國過年，孤身一人乘火車到西安旅遊，背上簡單的行李，輕松上路。春節的火車上盡是趕路的人。而我因爲怕人潮擁擠，只好選上臥鋪，同室四人都是年輕人，閑著無事，叁杯落肚，話自然多了起來，彼此談著家鄉的趣事，其中一位年輕人李君說出他的故事，讓我感概到人生的無常。

　　無常帶走了媽媽

　　我住在陝北的小鎮。在一向荒涼的河灘上突然聚了不少人，圍成半圓，議論紛紛。我鑽進人群，清澈的河面漂了一具女屍。慌慌張張跑回家，媽媽問我何事慌張，我把看到一具女屍告訴媽媽，她說，“那是鄰村的女人想不開，尋無常了。”

　　自此，無常這兩個字，在我的腦海中就和死亡連在了一起。恐怖、恐慌、陰冷。小小的手緊握在媽媽的手裏，很溫暖，很妥帖，像偎依著一座青山。

　　十二歲那年，在村子裏讀完小學後，考上城裏重點中學，直到上大學；之後，就像風一樣四處漂泊。即使休班了，也難得回去。總感覺，青山是不會老的，有太多的光陰等待我去揮霍，有太多的母愛等待我去享用。

　　突然間，噩息傳來，母親往生了。不是她去尋無常，是無常把她尋走了。母親安詳地躺在被窩裏，面色灰白，手冷如冰，再也不吃喝，不再張嘴說話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回答我的，只有閃閃淚光。

　　父親告訴我，母親生病那幾年，每逢周末，就到村口等我，等她的幺兒歸來，但卻常在滿天星鬥下失望而歸。但她不讓父兄去市內尋我，怕影響我的工作。一個農村娃子，有份安定的工作，是多麼不容易啊。

　　臨終，望著哭泣的我，病得枯槁如草，一向慈祥的母親安慰我說：“孩子，你姥爺常說，人死如燈滅，早晚都有這回事。別傷心。娘沒福分看到你成家，你要自己珍重，一定要找個脾氣溫和的，身體好的，別像我，半路把你們撇下。”忽然間，她聲音粗了，強抑哽咽，說：“傻孩子，你整天在市裏忙啥呢，也不回來。你不知道娘多想你！”說完，閉了眼，淚珠一串串滾。

　　母親去了，她的眼淚卻一直在歲月裏淌，深深地，深深地淹沒了我。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

　　無常再帶走我的父親

　　母親去世後，父親更加溫和了，仿佛有了母親的影子。雖然我始終把他看作蒼老的山，但無常的時刻在告訴我，他已是一座冰山。于是，不管是酷熱還是寒冷，即使有風或是大雨，每周我都會騎車回鄉，爲的是和父親團聚，爲的是蹲在庭院的草木間，陪他說說話。當然少不了帶點時鮮水果之類的，以及一顆愧悔的心。

　　我和信佛的姐姐日日祈願父親能活過百歲。73歲那年，他剛住院，住在市內。吃完晚飯，我快步趕去醫院灌氧氣，好讓他吸。誰會想到，這時的父親卻靜靜地，靜靜地睡了，沒有留下一句話。他也被無常尋走了。

　　年輕時，感到無常離我們很遠很遠。過了35歲，才知道，無常離我們很近很近。仿佛春天剛一擡頭，歲尾就到了。

　　仿佛一支煙還沒抽完，老同事，舊朋友就成了火葬場裏灰白的灰，雲端的煙，只留一幀圖片，嵌在冰冷的墓碑上。

　　有了無常才能不斷自新

　　一位比丘朋友告訴我：無常是天地的規律。您要換一種眼光來看待它。因爲有了無常，難耐的災難和痛苦才能過去；因爲有了無常，我們才有機會不斷自新；因爲有了無常，孩子們才得以長大；因爲有了無常，才有了千年古樹冠蓋如雲的風姿，也才會有白頭僧侶的非凡修爲。

　　花在無常裏枯萎了，但只要我們努力，無常還會帶給我們更多更美的花；情在無常裏凋零了，但只要我們反省，無常還會帶給我們更豐沛更圓潤的情感。

　　心，豁然開朗了。如同走進一縷陽光。

　　曾經，我的脾氣很壞。曾因爲婚前的罅隙，和嶽父嶽母鬧過不少別扭。長久不歸。有一年，我們終于主動回去過節了。嶽母笑出了淚：“孩子們終于長大了。”是天地的無常，教會了我如何去愛人。教會了我們寬容和忘記。

　　在無常的腳步聲裏，我們都是轉瞬而逝的白雲，有什麼怨，不可以忘記，有多少情，還能留給我們任意揮霍呢？

　　無常是人生路的老師

　　流産是悲傷的事，曾見過不少孕婦爲此哭泣，甚至尋死覓活。一位朋友高齡懷孕，剛要給她介紹醫生，幾天後，卻告訴我，孩子流産了。正要安慰她，她卻說，沒事，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人總是要無常的，我的福分不夠，我要多積福。于是，我的心靜了。

　　婚姻破裂是痛苦的事，爲此而灰心終身的人，比比皆是。

　　一位朋友的婚姻破裂了，她後悔地說，如果我早點學佛，早點學會寬容，或許，不會經曆那麼多的折騰。旋即，她又說，不過，失敗也教會了我很多，相信我會幸福的。是的，祝福您。我說，窗外是漫天潔白的雪，雨成了雪，雪落地成雨。它在不停地無常，足不旋踵。

　　無常是一位最好的老師。在無常裏，無數次折斷的希望，可以長成蓬勃大樹。在無常裏，高樓大廈也會變成平地。

　　因此，對已經無常的事情，不必悔。

　　因此，對眼前的風光，不必癡，也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