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子已經成道了。釋迦牟尼佛上忉利天爲母親說法,他的弟子想念他,就用檀香木刻了一個他的像,釋迦牟尼佛從忉利天回來看到自己的像,他就對像說,究竟你是我,還是我是你?他還與像彼此問訊。據說這一尊像後來流傳到了中國,曆代都有記載,不過近幾百年就不知道下落了,這些故事就是不來相而來。
再看人類五千年曆史,這些人都來過了,諸葛亮、劉備、曹操都來過了,我們幾十年下來頭發也白了,過去的事情都來過了,有沒有?不來相而來,你要從這裏去參、去體會。有位法師前幾天跟我提出來,要回去省親,那我不能不准他的。他回去過了沒有?他現在還坐在這裏。假如今天坐飛機去美國,在地球表面位置來講,你是去了美國;但是地球本身是轉動的,從虛空的位置來講,你又轉回來了這個位置,也是不去相而去。懂了這個道理,生死也一樣,肉體老病去了,你那個能生老病死的沒有動過啊!
同樣,不見相而見,哪裏見過面?現在大家在一起上課見面,等一下就散了。所以說,世上無不散的筵席,你說散掉了,也沒有散,那個影像還是在的,沒有來過也沒有去過。《金剛經》講:「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永遠都在這裏不動。維摩居士對文殊講的第一句話:「善來文殊師利,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不可思議解脫的道理已經給你說完了。你只懂了這個理還不算數,要能夠證到了,你就算成功了,就真正懂了佛法了。
有些同學埋怨,老師越忙離我們越遠了。其實我們不遠也不近,永遠在一起。有一位美國學生真了不起,他一句中文不懂,一天早上要來跟我談禅,談了一個鍾頭,他講英文我講中文,最後他要上飛機了,我說請他去吃早餐,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再見時他說,老師,我們永遠在一起,沒有分手過。所以這個智能不在文字言語上的。
《維摩诘經》是大乘佛法,中國講禅宗的,乃至于講大密宗的,都特別注重這部經。它是個頓悟法門,所有說法都針對形而上道而講的。所以讀《維摩诘經》有很大的好處,可以開發我們解脫的智慧。但是也有壞處,一般人很容易學了些口頭禅,落入狂妄。例如上面講的,「善來文殊師利,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禅宗的機鋒轉語就是這樣來的。後來就被濫用了,如有人問出家,他答,不出相而出,不入相而入,無家可出,無家可入。這類的狂話很多,文學境界很妙,自己到底沒有證入,反而不好。
事實上,依形而上道來講,道理是對的。維摩居士和文殊師利兩位大士的見面,是以第一義谛的立場對話。如果了解現代科學的觀念,就更可以證明佛法的真實道理。宇宙萬有一切現象,都是生滅法,來去、是非、善惡、生死等等,都是相對的,都是「相」,能生諸有之相的那個,沒有動過,生而不生。能使萬有相對的那個是絕對的,不屬于相對的。但同時也沒有一個絕對的存在,一有絕對的存在,它又已經是相對的了。它是什麼呢?是諸法空相。這些用物理、化學,聲、光、電的道理來說明,是完全正確的。
剛才維摩居士對文殊師利說,你來了等于沒有來,我們見面了等于沒有見。我想到我們這裏有位老同學,修了幾十年了,身體老病不堪,我正在主持寒假打七的時候,他的朋友打電話來告急,後來他過世了。臨終照顧他的朋友後來跟我談,「老師,他認爲自己很有把握,往生西方沒有問題,你說呢?」我笑一笑說,「大概有一點吧,中間還要迷途的啊!能夠再來得一個人的軀殼,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個事談何容易!在哪裏看出來呢?就在他還在世的時候,看他的定力,看他所做的事。我拿這一件事要講的是,這位老同學過世了,走了沒有?不去相而去。所謂看不見的是肉體而已啊!那個自性並沒有動過。能夠把握到這一點,就沒有生離死別的苦難。一切只是相的變,自性是寂然不動的。
現在,文殊菩薩答話了:
「文殊師利言:如是,居士。」是的,居士,是這樣的。文殊菩薩怕跟著去的小乘菩薩們不了解,就再加以引申:
「若來已更不來,若去已更不去。」來去只是個現象,比如你說早上的太陽到晚上就下去了,這只是對現象講。雖然形而上是沒有邏輯可言的,我們假如勉強用形而上的推理來看,假定真有個東西來了,已經來過了就沒有第二次來了。宇宙的生命、萬有的現象是生生不已,像流水的浪頭一個接一個,當我們看到第一個浪頭過去了,下一秒鍾看見的浪頭,已經不是先前的浪頭了。假如我們認爲浪頭有來過有生過,那後面就不可能有再生的,因爲後來的不是原來的那一個。同樣道理,過去的東西,如果認爲死亡了的話,那現在就沒有死亡,因爲已經死亡過了。
凡夫衆生只從現象界看,認爲是有來去有生死,其實是沒有來去,沒有生死的,來了等于沒有來。我們看自己小時候的照片,那決不是我們,完全是兩個人,那個肉體、那個一切早過去了。
「所以者何?來者無所從來,去者無所至。」什麼理由呢?一切萬有現象沒有個來去的根源。一切宗教哲學,都在追尋最初造物的是什麼,是誰在主宰,最初的現象幾時開始的。佛家的結論是:無始之始,像一個圓,每一點都可以是起點,都也可以是終點,而所謂始點與終點,只不過是人爲的假定。宇宙的法則是圓周性的,是圓滿的,不生不滅,不來不去。能生滅去來者,無生滅去來。我們坐在那裏,莫名其妙地忽然想起一件事,它從哪裏來的?來者無所從來。你如果要拚命去找它的來源,你花個叁大阿僧祇劫慢慢找吧!去的呢?去者無所至,能去到哪裏?終點也就是起點。所以,因中就有果,果中又含因,無始無終,無來無去。這也是《華嚴經》的道理:「因赅果海,果徹因源」,是宇宙萬有的因果關系,因含著果,在果上去找因,因果是同時的。
「所可見者,更不可見。」凡夫衆生因爲不了解這個理,見不透,沒有徹悟,只相信我們自己眼睛所見,而眼睛所見是沒有真見的,看見的都是假相,靠不住的。站在凡夫境界講,你們諸位現在看見我,我也看見你們。但是還是假的,我們第一眼看見這個現象,這個現象已經過去了,不可得。又比如我們房中的這個電燈,我們看著它好像一直亮著,學過光電的人就知道,當你剛接通電源的那一剎那,電的功能産生的第一束光,生了就消散了,因爲後面源源不絕的電力,才使得這燈持續發光,那第一束光一見就不再見了。更明顯的是蠟燭,你點燃之後蠟燭雖然一直發光,但是蠟燭也不斷地變短小。過去認爲蠟燭燃燼就沒有了,現代的物理學告訴我們能量不滅,能量與質量互變,也是不生不滅的。
這個道理與心的道理是同樣的,你們學佛法就不要沈迷在宗教中鑽牛角尖,要了解科學才可以更透徹地了解佛學,佛學是大科學。「所可見者,更不可見」,說明自然界一切物質的現象,一剎那一見之間就已經過去了,我們覺得正看著的已經變去了。你第一眼看到這個人,一剎那間這人的身體已經新陳代謝變化了。這個最明顯的是看嬰兒和看老人,你一個月不見嬰兒,他就變樣了,我們也說七十歲以上的朋友,若一個月不見就要打電話問候他一聲,八十歲以上的,更要叁天兩頭打個電話。
唐人崔塗所作的一首〈旅懷〉詩,起首是「水流花謝兩無情」,也可以用來注解《維摩诘經》的「所可見者,更不可見」。水流過去了不會再回頭,江水東流一去不回頭嘛!花謝了明年雖然再開,但已經不是今年的花了。所以水流、花謝這兩樣是毫不留情的。這首詩的文學意境很深,有些離鄉背井多年的老朋友是讀不下去的。下面還有好幾句,今天不講詩,就不再說了。(全文是「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蝴蝶夢中家萬裏,杜鵑枝上月叁更。故園書動經年絕,華發春摧兩鬓生。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你們愛文學的同學,更可以引李商隱的兩句詩作結論:「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乃至引用到曆史哲學,像《叁國演義》卷首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這樣就懂了「所可見者,更不可見」。
第一義至高無上的道,被文殊菩薩和維摩居士兩位,拿來隨便一番對話,真只能說是「千古絕唱」。文殊菩薩的講話藝術一流,你們如果有人作外交官的,可以好好學他。他響應上維摩居士之後,話一轉、又說:
「且置是事」,就是說,這個問題我們不談了。再談下去,他們兩個恐怕要扯一部六百卷經典了,那還得了,所以文殊菩薩趕快收場。
「居士是疾,甯可忍不?療治有損,不至增乎?」你看,他真是最好的外交官,他問候說,居士,你這個病還忍得住吧?治療有沒有把病情改善?好一點了吧?
「世尊殷懃,致問無量。」佛非常關心,叫我代表他來問候。致問無量,是無限的關心和想念。這個文章你們寫信就可以學了。
「居士是疾,何所因起?其生久如?當雲何滅?」文殊菩薩這裏的問題也是問我們大家,這就要參了。人活著就有病,爲什麼會生病?爲什麼會老?文殊菩薩問維摩居士,你這個病是怎麼引起的?病了多久了?怎麼樣去掉這個病?在座各位可能年輕的比年老的還要多病,天天都在感冒,不是頭痛就是流鼻水。現在我要問,「諸位青年法師、青年居士,是病何所因起?其生久如?當雲何滅?」你們一定答複,「我也不知道怎麼引起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好。」這就很可憐了,自己病了不能自療。這就是話頭,是大問題。人怎麼會生病,不是問怎麼得了傷風感冒或是得了癌症,不是這個問題,是問這個生命爲什麼會生病?
衆生病菩薩也病
「維摩诘言: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人的生命本來就是個病態的生命,宇宙萬有現象也是個病態的萬有現象。從文學藝術角度看,這個世界多美麗啊!紅花綠葉描寫得或畫得多美。你寫好了畫好了就病了,你累了嘛,累就是病。我們不把累當作病,它就是病因。生命就是這麼個生滅現…
《花雨滿天維摩說法 文殊師利問疾品第五》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