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無形中便産生一種抗拒的力量。但反躬自問,傳統的儒家學說,叁千年來,一直被锢閉在道德倫理的圈子裏,要想以純粹思想,超越于西洋唯心唯物的哲學理論,便有理屈辭窮,難以發揚闡明之感。所以胸懷大志的楊仁山先生之流,到了日本,一經接觸唯識法相宗的思想,發現其中涵有至高無上的形上哲學理論,可以統率唯心、唯物的思想,而其井然不紊的因明邏輯,以及道德倫理,阣至身心修證等學理的致密,抑且概所包容,于是便有“道在是矣”的感覺,不期而然地便投身于佛學的法海,發出覺世救人的大悲宏願了。自此風行草偃,凡是學問淵深,是非今古之間的學者,也就向慕不已,一時趨之若鹜,而風靡了中國學術界。在另一方面,比較傾向西洋文化的學者,當然也爲數不少,至于主張調和論者,自亦大有人在。此系題外,可不具論。
第二,有關佛學思想趨向的答案,老實地說,他們的動機,開始原是要以佛陀的學理來統領東西方的哲學思想,後來愈鑽愈深,不知不覺間,自己便變成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無形中走入宗教的不二法門,自然對于明清以來衰敗的佛教本身,發願要求整頓。因此弄得既不能救世,又無暇自救,結果還與佛教的出家僧衆,無意中形成冰炭,勢不相容,一直鬧到居士弘法爲“非法”的爭論,所以更不能救起沒落了的佛教,誠爲可歎。例如楊仁山先生與歐陽竟無師徒二人,當時受佛教教內的歧視,幾乎到了委屈不能求全,忍辱不能負重的爲難境地,所以竟無先生後來在他的辟邪、昭正學說中,第六條目內,便有辨僧與居士可否弘法的谠論,由此可見當時楊仁山與歐陽竟無二位師徒間,所引起僧俗弘法的爭議,非常嚴重。這個問題,直到如今尚彌漫在佛教徒的僧俗之間,就佛教言,實在是一重大的內傷。
從此以後,支那內學院的學風,又啓一新的方向,倒如竟無先生的弟子熊十力等,因學佛而不成,複慨于覺世牖民之道,全仗佛學未必盡然,便自重理舊學,開創糅合儒佛思想融通的學風。熊十力便將《易經》學理與唯識法相同參,自著《新唯識論》等書,與其師竟無先生決裂分庭,自成一家之言。至于他對易學與唯識學造詣的程度,其實有待商量。但自竟無先生的內學院一系以來,所有文字寫作路線,都是以玄奘法師翻譯唯識宗的筆調爲格式,因此晦澀難通,形成風氣,使“五四”運動以後,介于新舊文字的知識青年讀之,大有高深莫測之感。于是自楊仁山先生至歐陽竟無再傳而至熊十力以後,所謂“新儒家”、“新理學”的思想又形複活。
二、中國佛教的演變
由上節所述中國佛教的複興,就可以了解二十世紀初期,清末民初佛教的機運。這時出家僧衆的佛徒們,雖然也已受到時代的壓力,但他們始終還過著山邊林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寺院生活。其中既乏唐宋時代足以領導學術思想的禅師與法師們,對于時代的趨勢,與世界情況的轉變,不但茫然,而且根本不聞不問。到了民國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清帝遜位,民國肇造,袁世凱包藏禍心,陰圖帝製,佛教本身,又鑒于外來宗教等有組織、有計劃的傳教行動,同時受政治思想的影響,才由當時享有盛名的詩僧八指頭陀發起,召集全國僧界代表,在上海留雲寺,創立中華佛教總會,議定章程。正當這個佛教會的組織呈請政府,尚未蒙批准立案的時期,袁世凱政府的內政部禮俗司方面,爲了妥籌帝製經費,一眼便看中了全國佛教的寺産,所以在民國二年,便有提拔公私寺産的案件發生,八指頭陀爲此進京力爭,始終不得要領,便憤激而死。因爲盛名詩僧的以死力爭,才由他生前的詩友們,如熊希齡、楊度等八人,對袁世凱加以辟說,因此中華佛教總會的章程,才經過國務院審定公布,佛教寺産,賴以少安。八指頭陀,湖南湘潭黃氏子,法名敬安,字寄禅。少時孤貧,爲了牧牛,未讀書,不識字。常與王湘绮先生等當代名士爲方外友,因苦行修持,忽然有悟,最初作出了“洞庭波送一僧來”的名句,如同宿構,湘绮先生等極爲欣賞,從此便以詩名,以後曆任國內名刹方丈,望重諸方。此後,國民革命尚未完全成功,自推翻袁世凱以來,又進入軍閥割據的局面,兵燹余生,國內名山古刹,日漸侵陵,以爲軍閥兵馬駐屯之地,大有“天下名山兵占多”的情況。這段時期,八指頭陀的弟子中,能夠續承遺志,而且比較具有現代知識的和尚,便是太虛法師了。他在後來的幾十年中,不惜被人罵爲“政治和尚”,決心爲護教而努力,屢次整頓中國佛教會,創辦僧衆教育的學校,出版《海潮音》等刊物,實在爲近代中國的佛教,作了許多值得敬重的事情。
太虛法師,浙江海甯張氏子,幼孤,十五歲即出家。潛心修持,善爲詩文,故得結交當時諸名士,叁十歲時,受革命和尚華山、棲雲兩人的影響,即參加廣州方面國民革命工作。武昌起義,全國光複,法師觐見國父孫中山先生,並在金山寺組織佛教協進會,志欲整頓近代中國的新佛教。因此在當時佛教界中,便有革命新僧太虛大鬧金山寺事件,名震一時。民國初年,又潛心修持,閉關于普陀錫麟禅院。此後叁十年來,悉心致力于佛教的革新運動,到處講學弘法,並主辦僧衆教育等事業。世界佛教聯合的運動,也由他所首倡,民國十二、叁年間,他在廬山即獨標世界佛教聯合的宗旨,有日本名僧,及日本佛學名家木村泰賢等與會,同時也有英、德、法、芬蘭等國佛教徒參加。後來他又到日本各地講演過佛學。此後,擬辦中華佛教大學、世界佛學院等壯舉,都因限于經費,未遂所志,而不果所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先後期間,他辦過廈門閩南佛學院、武昌佛學院、漢藏教理院,培育新佛教的僧才,確也培植了許多出類拔萃的學僧,例如弘法與留學斯裏蘭卡的名僧法舫,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戰後,曾組團率衆訪問過東南亞各佛教國家。他的一生,對于整頓和振必佛教的願望,雖然尚未普遍見諸事實,但其願力志事,的確值得欽佩。平生著作等身,純疵互見,而其思想卻極爲新穎。他主張“人間淨土”,常有“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的口號,這是很具氣魄也很有見解的中國新佛教的維新精神,應該算是他一生的名言,可供今後佛教徒的啓發。此外,他主張發起世界宗教聯誼會的運動,而且親自參加其事,的確頗具遠見,現代佛教界和許多教外人士,對他頗有微辭,甚至以爲他是熱心政治,或過于好名,其實都非定評。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苦行僧。我所謂的“苦”,是指他的心志很苦,他想振興佛教,熱愛國家,那都是出于一片真誠。而他正生當新舊思想的交替和民主政治的新階段,他過于熱情,尚不能完全了解于世界大勢,又缺乏真正的政治見解,對于積習深重的中國佛教,不循漸變的途徑,想用革命的方式,促使驟變,所以弄得有願未償。例如,他所創辦的新僧教育,影響也很遠大,北伐成功以後,各省縣市不但都有佛教會的成立,而且大多數縣市也都有佛學院等的成立,間接直接都曾受他新佛教運動中僧衆教育的影響。但新僧教育的結果,佛教師僧們,對于新時代的普通常識,比較增加認識,而對教義和修證佛法的工夫,反而愈來愈差,不如當初了,這實在也是新僧教育製度上一種最大的遺憾。
自八指頭陀到太虛法師,都是適應時代需要,延續佛教慧命的先哲,這在現代佛教史上,應該可算爲可敬的佛弟子,畢竟功多于過,是值得大書而特書的人物。此外墨守成規,依照佛法而以修持行爲作一代規模的,在淨土宗,有印光法師;天臺宗,有谛閑法師;律宗,有弘一大師;禅宗,有望重山鬥的虛雲老和尚、號稱當代禅門龍象峨嵋金頂的傳缽和尚、萬縣鍾鼓樓的能緣和尚、蘇州穹窿山的道堅和尚、揚州高旻寺的來果和尚,這幾位還都能保持宗風,卓然獨立,而爲佛法中的中流砥柱。這許多佛教耆宿,也都是當代的佛教大師中,品德莊嚴,或學問淵博的代表人物。由清末到民國叁十七、八年間,他們後先輝映,將近半個世紀,對于佛教風氣,與知漢分子及學佛人士等的影響很大。乃至男女老幼,名公巨卿,販夫走卒,或多或少,直接的或間接的,都受過他們的感召,他們維系世道人心,默然輔助國家政治教育的不足,可謂功不唐捐,實在未可泯滅。除了上述的高僧名宿以外,各省各地也都有若幹德行可風的和尚們,一時難以盡述。在以上所說的這許多高僧當中,尤其以印光、虛雲、弘一叁位大師聲望之隆,名高一時。印光大師原是清末宿儒,在他未出家以前,本來也是崇尚理學,排斥佛教,出家以後,以平實教人,常以儒家孔孟做人的道理,作爲學佛的津梁,以老實念佛爲究竟的法門。他的文章言行,充滿仁慈的氣韻,有《印光法師文鈔》等著述行世。虛雲老和尚,更爲萬方景仰的大德,他的言行,白有專集流通于海內外,不必另作介紹。弘一法師,在未出家以前,以名士、才子,而兼藝術家,舉如書法、繪面、音樂、詩詞歌賦等,無一不精,而且飄逸出群。他出家以前的風流韻事,流傳滬杭和東瀛日本的也小少。出家後,言行勤修,一衣一缽,嚴持戒律,使人望而起敬,曾在福州、泉州、廈門、溫州等地,住過相當長久的時間。他的俗家弟子,有名畫家豐子恺等,都受了他的感召,畢生作畫,爲弘揚佛法的慈悲戒殺而努力。此外,在南方江浙一帶講經說法的法師們,著名的有圓瑛、慈舟、應慈等法師;在北方,有倓虛老法師;在川滇,有昌圓、戒塵老和尚,同時都是倡導淨土宗念佛的高僧。較爲後起,弘揚東密的,有持松、超一等法師。弘揚藏密的,有能海、法尊等法師。此外,在民國初年以迄現在,由章太炎先生與“南社”詩人們烘托,擅長鴛鴦蝴蝶派的文字,以寫作言情小說如《斷鴻零雁記》等而出名,行迹放浪于形骸之外,意志沈緬于情欲之間的蘇曼殊,實際並非真正的出家人。他以不拘形迹的個性,在廣州一個僧寺裏,偶然拿到一張死去的和尚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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