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關萬裏,”往古先聖,所傳一言半句,只是權巧方便之門,旨在引導學人離言絕象,頓悟已心,學人萬不可執言忘旨,執指忘月,忘卻原初本心,所以宗人告誡學人說:“道由心悟,不在語言,”對于涅槃妙心,無上佛智,只可心悟,不可言傳。宗本對此宗旨總結說:“祖師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見即便見,不在思量,不曆文字,不涉階梯,若以世智辯聰解會,無有是處。”
禅宗以爲,佛由自心作,莫向身外求,自心即佛,即心即佛,所謂“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世人本身佛性,但須自識本心,便可頓悟菩提,見性見佛。宗本以此開示學人說:“若據祖宗門下,本分相見,不在高升法座,展露言鋒。”爲什麼呢?宗本告訴學人,這是因爲“諸人各各有照天照地的威光,人人有把定乾坤、綿綿不漏的爍迦羅眼,籠今罩古,水泄不通,截生死流,踞祖佛位,妙圓超達。”佛法偏在,佛性偏在,人人擁有法眼,個個禀具慧心,這一本具自在天真佛卓然獨立,爍古耀今,鋪天蓋地,可謂“天上地下,惟我獨尊,”佛法的真谛,就在于讓學人確認自性即佛,心外無佛,只要能明心見性,敢于直下承當,佛即衆生,衆生即佛,禅宗張揚自我,崇尚自性,就在使學人確立自信,崇拜自我,打破一切外在權威,敢于作祖成佛,宗本人堂開示說:
“頭圓像天,足方似地,古貌棱層,丈夫意氣,趯倒須彌,踏翻海水,帝釋與龍王,無著身處。”乃拈拄杖曰:“卻來拄杖上回避。咄!任汝神通變化,究竟須歸這裏。”
這裏將自性本心所具有的“吞取宇宙”、“能含萬法”的氣度態勢表露無邊。宗本于此傾曰:“即心是佛祖師言,古聖從來不異傳。一句了然超百億,十方諸佛亦同緣。”
學禅之人,只有自識本心,自見本性,“自肯承當”,自然會“鹹均事理,頓見如來,拔生死之深根,得現前之叁昧……便乃心心求寂,法法靈通,不勞求其半偈,用舍全軀。”世人佛性本具,爲何不能頓見菩提?宗本說:“蓋爲生死爲因;苦樂作本,不悟真常,甯通妙旨,浮世擾擾,竟日昏昏,業識相纏,未能頓覺。”所以世人“但能一心回光,便是出塵之事。”
既然佛心不二,自心即佛,那學人應于何處用功呢?宗本說:“但知行好事,不用問前程。”修禅只要能隨順自然,任運自在,自識本性,別無用心,便爲解脫。宗本開示學人說:“姑蘇臺畔,不話春秋;衲僧面前,豈論玄妙,只可著衣吃飯,玩水看山;夜見星畫見日,兩手扶犁水過膝。靈山授記只如斯,曆劫何曾異今日。”宗本強調任心自在,隨順自然,于日常生活中體性大道,著衣吃飯,遊山玩水,自然也是悟道之門,佛祖于靈山法會上傳達給人的亦不過是“夜見星畫見日”的自然之理。所以當學人請教他“上是天,下是地,未審中間是甚麼物?”他回答說:“山河大地,”佛法自然,不可于心上另生葛藤枝節。僧問:“萬裏來朝即不問,揚帆回棹意如何?”師雲:“洗腳上船。”禅法根本就在于隨順自然,貴在悟心,禅法精髓就是無作無爲,別無用心,這是一種隨順自然的修行原則,亦是曆代祖師傳法心印的生命之道。宗本曾作頌表露了自己的這一修行總綱:“隨緣任運不須忙,萬事無心是妙方,閑坐寂寥人莫測,自然腦後放神光。”
從上述宗本禅法思想中,可強烈感受到雲門宗風在其思想王國裏的浩蕩氣勢,宗本禅法大致不出“雲門叁句”之綱,但宗本作爲一代名師,自有其獨特過人之處,他有禅學史上最爲引人注目的,乃是他倡舉華嚴玄旨,演達圓融奧妙,于圭峰宗密之後,再舉“華嚴禅”之大旗。
華嚴禅的首倡者,是唐代宗密禅師。裴休在《大方廣圓覺經疏序》中曾介紹密說:“禅師既佩南宗密印,受《圓覺》懸記;于是閱大藏經律,通《惟識》、《起信》等論;然後頓辔于華嚴法界,冥坐于圓覺妙場;究一雨之所沾,窮五教之殊致。”宗密起初傳承荷澤宗的禅法,精研《圓覺經》,後來又從澄觀法師學《華嚴》,後而融會教禅,倡教禅一致論。在《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一中,他說:“經是佛語,禅是佛意,諸佛心口必不相違。”宗密于教最尊華嚴,于禅最重荷澤,他認爲禅教合一的最高境界,應是華嚴與禅的圓融。“華嚴禅”的成立可以取代其他一切教家和禅門。宗密的“華嚴禅”是佛教中國化過程中一個重要環節,這一禅教合一的思想,代表了以後佛教發展的大趨勢,入宋以後,這一思想被大力推廣,成爲當時佛教發展的一股潮流,宗本即是當時應用華嚴教法的代表之一。
宗本繼承發揮宗密思想,力倡禅教一致。他說:“先聖巧開方便,遂展多門,依無住本而建立。本既無住,能應多緣。譬如洪鍾在虡,隨扣擊以呈音;浩月流輝,列千江而普應,此皆無緣之慈,隨有機而感應,不二之旨,逐根性以互分。教雖多途,理歸一撥。”佛法如如,教禅不二,真正的學佛者是不會執宗非教,或執教輕宗,各立門戶,互相傾軋的。宗本稱贊這種如法作爲說:“好諸禅德,擊叁通之法鼓,演無盡之法門。侍者拈香,重重佛事。若據實際理地,叁世諸佛不能自宣,六代祖師莫能建立,若據佛事門中,須恁指注,便有一塵一佛國,一葉一釋迦,若帝綱之垂珠,法門無盡。”這完全是運用華嚴宗圓融無礙“四法界”學說來說明其理事無礙的最高境界。如他上堂開示說:
爍爍瑞光,照大千界,百億微塵國土,百億大海水,百億頃彌山,百億日月,乃至微塵刹土,皆于光中,一時發現,諸仁者,還見麼?若是見得,許汝親在瑞光,若也不見,莫道瑞光不照。
這實際就是華嚴“十玄門”的具體演說。一微塵中,同時具足一切諸法;一一法中有無量法,重重顯映,無有窮盡,容攝無礙,不相隔曆,諸法融通,相即自在,塵塵法法,事事無礙,隨一事理,能顯法界實相。所謂“于一毫端現實王刹,坐微塵裏轉大*輪。”
宗本“華嚴禅”的思想還體現于他對高麗僧統義天的開示中。據《慧林宗本禅師別錄》載,元豐八年(1085),高麗僧統義一在入宋,上表乞傳華嚴教,義天至京,郎中蘇轼陪同至慧林寺來拜谒宗本:
師問僧統:“承聞久熟經論是否?”天雲:“精于華嚴大教留心。”師曰:“好!《華嚴經》盡是諸聖發明稱性極談,若非親證悟解,難明法界妙理,莫曾有悟入處否?”天曰:“昭昭于心目之間,而相不可睹。”師曰:“作麼生是昭昭于心目之間?”天曰:“森羅及萬象,一法之所印。”師曰:“猶是文字語言。如何是一法?”天曰:“無下口處。”師曰:“汝未曾悟在,諸佛意旨,密密堂堂,若非悟入,實難措口。祖師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見即便見,不在思量,不曆文字,不涉階梯,若以世智辯聰解會,無有是處。所以《華嚴法界觀序》雲,昭昭于心目之間。”師顧視僧統雲:“好!若也于斯會得,不妙奇特。”複雲:“而相不可睹,晃晃于色塵之內,而理不可分,而徹法之慧目,離念之明智,不能見知心,如此之靈通,只如與麼說,且那個是自心。”天曰:“知之一字,衆妙之門。”師雲:“知之一字,作麼生會?”僧統曰:“義天未曾參禅。”師雲:“不可到寶山空手而回。”天曰:“大善知識,曆劫難逢。”師複雲:“知之一字,衆妙之門,到者衆喚作禅得麼?莫是舉處便是處,一時拈卻,且作麼生會?”天無語。
義天入宋,本意求華嚴教旨,宗本勘驗其于法界妙理的悟入之處,義天認爲“昭昭于心目之間。”宗本進一步逼問其意義,義天回答:事法雖別,理性同一,所以能一一稱性融通,一多相即,即于一微塵中,同時具足一切諸法,如月印萬川,而千江水月一月攝。只是相河睹,無下口處。宗本認爲義天仍未徹底體悟,還是在名相之中兜圈子。所謂法界妙理,諸佛意旨,須親證悟解,不在思量,不曆文字,不涉階梯,見即便見,直探心源,如以世智辯聰來解會,只能南轅北轍,錯會祖意。所以所謂“昭昭于心目之間。”只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因親證悟入,開口不得,這完全是以禅來會解華嚴,宗本開示說:
然華嚴大教,不可思議,稱性極談,惟對上機。如日獨照于高山,尚不入二乘之手,如此戮力流通,豈爲小緣。我佛世尊,初成正覺,爲見一切衆生,愚迷之甚,廣大法界,而不能自證,廣大威神,而不能得用,所以如來歎曰:奇哉!我今普見一切衆生具有如來智慧相,但以執著妄想,而不證得。于是七處九會,稱法界性而極談。至于上品,有一十叁千大千世界微塵數偈,中品有一四天下微塵數偈,下品猶有百千妙頌,是此閻浮提所得大教,欲令十方衆生,得見自身具有如來廣大智慧。于一塵而含法界,于諸刹而普見道場,一多無礙,大小圓融,擲大千于方外,納須彌于芥中,皆衆生之常分,但有心而皆爾,然既有心,何以不見,故知若非徹法之慧目,離念之明智,而不能自見。若也見得,所謂無有形貌,而森羅大千,無有邊際,而含容萬有,念念爾,塵塵爾,法法爾。古今去來,大小內外,不動纖毫,無參差相。重重涉入,帝綱交羅,雖然如是,猶是圓融法界。義目言诠,于其中間,且作麼生會?一塵含法界,于此會得,可謂一口吞盡一代時教。
諸佛世尊,惟以一大事因緣出現于世,所謂一大事因緣,即開示悟入佛之知見。只因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不能證得本有如來智慧相,所以總有七處九會,稱性極談,廣闡華嚴玄旨,欲使衆生得見自身本具佛性。但因衆生根機不同,故對機說法亦不同,所謂“一切法門無盡海,一言演出盡無余”然諸法平等,理性同一,于一塵而含法界,于諸刹而普見道場,塵塵法法,事事無礙,容攝圓通,不相隔曆。如十佛攝化的境界,雖有蓮花藏世界、十重世界、雜類世界之別,但諸種世界俱爲一大法界,圓滿自在。所以說,衆生本具佛心。“既然有心,何以不見?”這就引入禅宗旨趣,“故知若非徹法之慧目,離念之明智,而不能自見。”最終歸結至自識本心,見性明心。《壇經》雲:“世人性本自淨,萬法在自性。”會得“擲大千于之外,納須彌于芥中,”亦就明了“性含萬法是大,萬法盡是自性”這就是涅槃妙心,這就是圓融法界。宗本對義天雲:“于此會得,可謂一口吞盡一代時教。”高麗僧統義天對宗本此一番“華嚴禅”的開示,衷心信服,禮拜而去。
此外,宗本在倡導華嚴禅的同時,還留心淨土法門。宋代佛教內部融合調和的呼聲一流高似一浪,宗本作爲天衣義懷之法嗣,繼承乃師遺風,呼籲諸宗融合,禅教一致。盡管在現存諸種僧傳中,未曾明言宗本密修淨業,禅淨兼修,但日後諸種淨土典籍,于此均有記載。據明道衍《諸上善人詠》中說,宗本“老居靈岩,閉戶密修淨業,曦律師嘗神遊淨土,見一蓮座,問彼土之人曰:“此何人之座?”曰:“大宋國僧宗本之座。”元符二年十二月甲子沐浴告衆,右脅若熟睡然,撼之已去。”宋僧志磐所撰《佛祖統紀》卷二十七亦載說,宗本“密修淨土之業,臨終安坐而逝,雷峰纔法師,神遊淨土,見一殿殊麗,人曰:“以待淨慈本禅師。”又資福義師,至慧林禮足施金而去,人诘之,答曰:“吾定中見金蓮華,人言以俟慧林本禅林。又小蓮華無數,稱是以待受度人。””其它一些典籍則說照本禅師密修淨業,……或問:“神師雲師乃別傳之宗,何得標名淨土?”師曰:“雖迹在禅門,而留心淨業故也。””清彭希涑《淨土賢聖錄》卷叁載雲:宗本“出家後,參天衣懷禅師,念佛有省。”當然,宋明之後禅淨合流已成一時之風尚,許多當時及前代的著名僧人均被說成是曾修淨業,對于以上宗本之記載亦不無附會之嫌。但考諸宗本言論,還是能看出其思想中確有淨土成分。在《慧林宗本禅師別錄》中他曾有頌曰:“圓照十方無內外,靈光獨耀莫能過,惟心淨土非來往,念念相應是佛陀。”此外,在爲駕崩的神宗皇帝舉行法事時說:“大行皇帝恭願淨或超升,靈光不昧,金沙池畔,受生報化之身,寶閣門閉開,面睹彌陀之相,親承佛記,決證菩提。”當有人間“大行皇帝仙駕什麼處去?”宗本回答說:“此方向已謝,淨國九蓮開。”從中可知,宗本盡管仍受禅宗思想“惟心淨土”說的影響。但“面睹彌陀之相”、“淨域超生”,還是標明宗本確在淨禅兼修的思想。“迹在禅門,而留心淨業,”看來並非虛悟。其思想中存在著淨土思想卻是確鑿無疑的。
《第九章 雲門家風 四、宗本禅理》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