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十六”來表達:“可憐馳逐天下人,六六元來叁十六。”《黃龍四家錄·晦堂心》“天下人”在外客作馳逐,是因爲不知一切現成之理。禅師指出,“果能一尺還他十寸,八兩元是半斤,自然內外和平,家國無事”《續古》卷4《無示谌》。 一切現成之境,即是“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更將何物演真乘?六六元來叁十六”同上卷1《靈源清》。
將二元意識第一階段第二層面、禅道見解第二階段悉皆清除後,我們才能以是一座山的一座山在看一座山,以是一脈水的一脈水在聽一脈水,沒有主客、物我的對立,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才是禅悟的澄明之境。由此生發出平常心是道、觸目菩提的詩禅感悟:“八月中秋天氣涼,芙蓉花發映禅房。老胡大道分明在,不必諸方問短長。願年年水碧山青,花紅柳綠,更有什麼事!” 《續古》卷1《湛堂准》水碧山青,花紅柳綠,就是對自然景作即物即真的感悟。這種感悟的獲得,需要除卻“奇特商量”,以回歸于平常。僧問首山什麼是佛法大意,首山以“楚王城畔汝水東流”作答。克文頌:
楚王城畔水東流,樹倒藤枯笑不休。好是自從投子去,更無人解道油油。 《古尊宿》卷45
“佛法大意”即是楚王城畔水東流,最奇特者最尋常,本來現成離言說。真正的得道高僧,並沒有什麼奇特的行爲,平常樸實,是提壺打油的普通人。 《五燈》卷5《大同》載,趙州路見投子,問:“莫是投子庵主麼?”投子說: “茶鹽錢布施我。”趙州先歸庵內坐,投子後攜一瓶油歸。趙州說:“久仰投子大名,到來只見個賣油翁。”投子說:“你只識賣油翁,不識投子。”趙州問: “如何是投子?”投子拈起油瓶說:“油油。” 僧問克文丹霞騎聖僧的意旨,克文謂“若會此意,寒來著襖”《古尊宿》卷45。 丹霞騎聖僧,雖然悟道經曆極不尋常,但最後仍還原于天寒穿衣的平淡。惠泉以“饑來吃飯”、“寒即向火”、“困來打睡”叁句來比並陡峭險峻的雲門叁句《五燈》卷18《惠泉》, 表現了黃龍宗禅人化奇崛爲平常的風致。黃龍宗禅詩形象地表達了這一感悟:
一踏踏翻四大海,一掴掴倒須彌山。撒手到家人不識,鵲噪鴉鳴柏樹間。 《五燈》卷17《慧南》
經曆了踏海、掴山的奇特玄妙,即可從奇特境界轉身而出,撒手到家,不爲人知,在鵲噪鴉鳴、庭前柏樹子上感悟到平凡而真實的生命情調。
二、“黃龍叁關”的詩禅感悟
黃龍叁關是與惟信見山叁階段同樣聞名禅林的公案。黃龍室中常問僧:“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正當問答交鋒,又伸手說:“我手何似佛手?” 又問諸方參請宗師所得,垂腳說:“我腳何似驢腳?”這樣共叁十余年,參學者沒有人能夠契會他的意旨。即使有所酬對,黃龍也從來不置可否,禅林目之爲黃龍叁關。黃龍叁關,壁立萬仞,所以叁十年來很少有人能過此關。黃龍自己吟頌叁關的詩偈,爲參悟黃龍叁關透露了一線靈光:
生緣有語人皆識,水母何曾離得蝦?但見日頭東畔上,誰能更吃趙州茶?
我手佛手兼舉,禅人直下薦取。不動幹戈道出,當處超佛越祖。
我腳驢腳並行,步步踏著無生。會得雲收日卷,方知此道縱橫。
生緣斷處伸驢腳,驢腳伸時佛手開。爲報五湖參學者,叁關一一透將來。 《五燈》卷17《慧南》
禅宗所謂破叁關,乃指破初關、破重關、破牢關。參禅者一般都要經過破叁關的階段。禅宗開悟的叁個階段,即是本參初關、重關、末後關。由參話題引出無漏慧,由無漏慧,明本心,見本性,名爲初關。既見本心,用無漏慧對治煩惱,使煩惱調伏而不起現行,才是重關。但煩惱的調伏,還需要種種對治功用,要到煩惱完全消除,任運無功用時,才是透過末後一關。禅宗典籍中,以雍正《禦選語錄總序》對破叁關的闡釋最爲明晰。
1.破初關
破初關時,如雍正《序》所說:“學人初登解脫之門,乍釋業系之苦,覺山河大地、十方虛空,並皆消殒。不爲從上古錐舌頭之所瞞,識得現在七尺之軀,不過地水火風,自然徹底清淨,不挂一絲,是則名爲初步破參,前後際斷者。” 卍續藏第119冊這是破本參第一關,是一切皆空的景象。黃龍叁轉語中, “生緣”爲初關,表層意義是每個人對自己的出身、經曆都很熟悉,但禅宗所說 “生緣”的深層意義,卻不是指上述意義上的“生緣”,而是指生命的根本來處,即“本來面目”,所謂“人人盡有生緣,個個足方頂圓”《五燈》卷20《法順》。 詩意謂沒有明心見性之人,對此“生緣”難以認識,因爲他們只一味倚靠別人的言論,而沒有自己的見解,如同水母借蝦爲眼,所謂“人人盡有生緣處,認著依前還失路”。《古尊宿》卷45《克文》。《黃龍四家錄·晦堂心》 “爾若一向言中取則,譬如水母以蝦爲目。”《正法眼藏》卷2引鼓山晏語: “若自不具眼,就人揀辨卷子裏抄,冊子裏寫,假饒百千萬句,龍宮海藏,一時吞納,盡是他人,不幹自己,亦喚作識學依通,猶如水母借蝦爲眼,無自由分。” 每個人徒然看著日出月落的景象,卻不能歇卻機心,去品味趙州茶,感悟生命的空明甯靜,正如慧南《趙州吃茶》所歎:
相逢相問知來曆,不揀親疏便與茶。翻憶憧憧往來者,忙忙誰辨滿瓯花? 《黃龍錄》
破初關時,參禅者覺悟出山河大地、十方虛空並皆消殒,此時有的只是否定性,而沒有肯定性,所以仍要繼續前進。
2.破重關
“生緣斷處伸驢腳”,過了初關便進入重關。雍正《序》:“破本參後,乃知山者山,河者河,大地者大地,十方虛空者十方虛空,地水火風者地水火風,乃至無明者無明,煩惱者煩惱,色聲香味觸法者色聲香味觸法,盡是本分,皆是菩提。無一物非我身,無一物是我己。境智融通,色空無礙,獲大自在,常住不動,是則名爲透重關,名爲大死大活者。”此時,我腳驢腳不二,處于絕對的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狀態中,步步踏著無生。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萬物同體。如《維摩經·菩薩品》說:“舉足下足,當知皆從道場來,住于佛法矣。”障蔽心靈的浮雲迷霧悉皆收卷,看破世間假相,杲日當空,光明澄澈,《五燈》卷12《楚圓》:“雲收霧卷,杲日當空。”卷16《守初》:“放行則曹溪路上月白風清;把定則少室峰前雲收霧卷。”卷20《紹悟》:“霧卷雲收山嶽靜,楚天空闊一輪寒。”《古尊宿》卷25《守芝》:“霧卷雲收,江山迥秀”、“雲收霧卷江山白,皎日凝波又多途。”可見禅宗習用“雲收霧卷”之詞,黃龍詩中 “雲收日卷”當爲“雲收霧卷”之訛。《人天眼目》作“雲收月皎”,意近。 悟心如朗月高懸,輝映萬裏,處處縱橫,頭頭達道。破重關時,“無一物非法身”,每一物都是絕對本體的顯現,既是顯現法身的特定的一物,山只是山,水只是水,同時又“無一物是自己”,每一物都可以是他物,山是水,水是山。在此階段,既有肯定性,又有區別性,物物之間,圓滿交融互攝,而又各住自位,不失其本相。
3.破牢關
雍正《序》:“透重關後,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離家舍。明頭也合,暗頭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行斯往斯,體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無生故長生,無滅故不滅。如斯惺惺行履,無明執著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後一關。” 我手佛手,喻悟入性空境後,再進一步,見山河大地,色聲境界都是自己本分。煩惱也好,諸佛也好,都是自性的表現形狀。一切都是法身的顯現,都與自己同一,我即佛,佛即我。認得物我不二,內外無殊,不須擬議就可“超佛越祖”。
按照雍正的說法,達到“前後際斷”、體證到前念後念間的一段空白心地,從而感悟心性空寂爲破初關;“大死大活”後,體證到一切都是真性的妙用爲破重關;盡破無明,達任運現成、無修無證爲踏末後關。這一說法對近叁百年來的禅宗界影響頗大。但是雍正的說法也存在著不足之處,正如有的論者所指出的那樣:“這叁關問題,世宗只說得個“然”,卻未說得著“所以然”,而且所說重關末關簡直無可分別,尚嫌帶漏逗亂統之病。”融熙《禅宗的叁關問題》,《禅宗思想與曆史》第125頁,《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52冊。
黃龍慧南的偈頌,意爲破了牢關,就能自覺本來是佛,超越一切。黃龍宗禅人指出自性的圓滿自足,使學人樹立起人人皆是本性佛的自信:“大丈夫大丈夫,靈光烜赫阿誰無?”《古尊宿》卷45“人人頂門上,杲日當空。個個腳跟下,清風匝地。”《續古》卷4《山堂洵》“人人盡握靈蛇之珠,家家盡抱荊山之璞。”《黃龍四家錄·晦堂心》“寶覺人人大,靈機事事圓。” 《古尊宿》卷45自性圓滿自足,人佛無二。克文《寄荊南高司戶》雲:
男兒丈夫志,開鑿自家田。莫逐雲門語,休依臨濟禅。人人元具足,法法本周圓。但作主中主,門門日月天。《古尊宿》卷45
悟者一空依傍,體取自家田地。人人具足,法法周圓。此時,我手即是佛手,參禅者直下頓悟,去除擬議思維,自覺本來是佛,即可進入精神上的自由境界。 “家舍”是平等的世界,“途中”是不平等的世界。證得悟心,垂手入廛;垂手入廛,不失悟心。“明”是區別,山是山,水是水;“暗”是平等,山是水,水是山。“明頭也合”,是在差別的世界,用差別的禅機來對應;“暗頭也合”,是在空的世界,用空的禅機來對應。“寂”是般若智慧的本體,“照”是本體發生的觀照作用。“寂照者,因性起相;照寂者,攝相歸性。”《大乘無生方便門》寂照相等,性相一如。動靜、體用、空有、古今,莫不如此。無生無滅,禅心曆曆孤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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