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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詩歌境界 第九章 黃龍宗禅詩▪P6

  ..續本文上一頁清除後,“妾”參禅者就可以夢中奔赴良人的所在,與良人本來面目相會。禅師巧借妙用,信手拈來觸處春。

   趙州勘婆公案,也是禅宗經常參究的一則話頭。《五燈》卷4《從谂》: “有僧遊五臺,問一婆子曰:“臺山路向甚麼處去?”婆曰:“蓦直去。”僧便去。婆曰:“好個師僧,又恁麼去。”後有僧舉似師,師曰:“待我去勘過。” 明日,師便去問:“臺山路向甚麼處去?”婆曰:“蓦直去。”師便去。婆曰: “好個師僧,又恁麼去。”師歸院,謂僧曰:“臺山婆子,爲汝勘破了也。””  慧南跟隨楚圓參禅,楚圓以此公案勘驗他,慧南汗下不能答,後來大悟作頌: “傑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沒來由。而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與路爲仇。”詩成後呈獻楚圓,楚圓以手指“沒”字,慧南心領神會,易爲“有”字,楚圓遂予印可《五燈》卷17《慧南》。 問路者接二連叁,跌倒無數;臺山婆一番又一番勘破學人,機鋒陡峻。而趙州前去勘驗臺山婆的作略,使問路指路同時銷落,頗“有”來由。克文頌此公案雲:“似狂不狂趙州老,或凡或聖人難曉。是非長短任君裁,老婆被伊勘破了。”《古尊宿》卷45謂不落是非,即是趙州勘破臺山婆處。心聞贲頌爲:“勘破了,有誰知。春風過後無消息,留得殘花一兩枝。”《續古》卷4《心聞贲》以春風春雨葬殘花喻真意的不可得。而龍鳴賢之頌,則成了一首風情袅袅的豔詩:

   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將玉笛向人吹。曲中無限花心動,獨許東君第一枝。 《五燈》卷18《龍鳴賢》

   此詩完全脫離了公案本身,宛如一幅精致優美的玉人撫笛圖。紅袖佳人撫弄長笛,奏出美妙天樂。笛聲飄處,花心歡忭沈醉。在無數聞笛顫舞的花心中,獨有東君鍾愛的那枝最能感受到笛聲妙韻,與撫笛人心心相印。冰雪佳人,取意于《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上“肌膚如冰雪,綽約如處子”的“神人”,詩中喻勘驗衆僧的臺山婆。作者完全忽略了臺山婆與青春佳人在外貌上的差異,在“冰雪”氣質上發現兩者的共性。佳人撫笛,喻臺山婆子以禅機勘驗僧人。 “無限花心動”,喻衆僧回應臺山婆子的機鋒。“獨許東君第一枝”,喻在衆多的禅僧中,以趙州尤爲傑出,與婆子心心相印。

   5.水中鹽味,色裏膠青

   黃龍宗禅人有豐厚的古典詩詞修養。傅大士《心王銘》曰:“水中鹽味,色裏膠青。決定是有,不見其形。”《善慧錄》卷3本是形容“心王”在 “身內居停”的狀況,借來形容黃龍宗禅詩對古典詩詞巧妙無痕的運用,也非常恰當。黃龍宗禅人對古典詩詞極爲熟稔,在應機示法時,常常引用、化用古典詩詞成句、意境。以下是較典型的幾種。

   寫精神家園之美、客況淒涼的,有晦堂的《晚春道中》:“江邊草色和煙碧,嶺上雲容帶雨飛”《黃龍四家錄·晦堂心》, 化用江淹《別賦》“春草碧色”典故;《早秋示衆》“圭月漸成魄”同上, 熔鑄《別賦》“秋月如圭” 意境;晦堂上堂法語“風蕭蕭兮木葉飛”同上, 也借用了《楚辭》句式和詞彙。這些詩句,形象地表達了家園景色之美、流落他鄉的落寞,使詩歌具有哀感頑豔的魅力。

   寫對回歸的渴望和對回歸無望之歎喟的,有克文《百丈野狐》的“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一人”《古尊宿》卷45,借靈澈《答韋丹》成句 《全唐詩》卷810, 喻世人參禅,都知道要休心息念,但卻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歇卻機心。

   寫師家粉碎疑情使學人明心見性的,有守卓的禅偈,以“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續古》卷1《長靈卓》作爲師家職責,系借用杜甫《一百五日夜對月》成句《全唐詩》卷224, 表示禅者說法,旨在蕩除遮蔽本心的妄念,使晶瑩如月的自性熠熠生輝。

   寫自性超越特性的,有文淮的“廬山瀑布水,不知得幾千萬年。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續古》卷1《湛堂准》, 借用徐凝《廬山瀑布》成句《全唐詩》卷474, 喻自性的永恒絕對,超越了相對的意識。

   寫領悟掣電禅機的,有黃龍《靈雲見桃花悟道》:“二月叁月景和融,遠近桃花樹樹紅。宗匠悟來猶未徹,至今依舊笑春風。”《黃龍錄》詩意脫胎于崔護《題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在,桃花依舊笑春風。”《全唐詩》卷368崔詩寫踏春見桃花時勾起的缱绻情懷,慧南詩則以省略的“人面不知何處在”,暗示見桃花悟道的真正意旨已經在參禅者尋思擬議之際飛逝而去,留下夭夭桃花“至今依舊笑春風”,喻靈雲悟道因緣對鋸解秤錘者的嘲諷。

   寫禅學感悟心理基礎的,有祖珍示法時所引的詩,謂“九月重陽,以何爲佛性義?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續古》卷4《別峰珍》。  “竹葉”兩句,系杜甫《九日》成句《全唐詩》卷231, “竹葉”指美酒。當時杜甫患病不能飲酒,故用戲谑的口氣說,既然不能飲酒,淡了賞菊的雅興,菊花從此也可以不開了。禅師借用此詩,喻禅悟主體沒有作好心理准備,就無法進行直覺觀照。

   寫禅悟妙境的,有祖珍引用的禅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續古》卷4《別峰珍》, 借用錢起《湘靈鼓瑟》成句《全唐詩》卷238, 意爲美妙清揚的歌曲終了,始終不見演奏者的身影,只看到連山脈脈蒼翠如黛,象征空明的悟境,不落任何痕迹的妙景。

   寫禅者依依惜別的,有晦堂的《晚春將出郡城留別二叁道友》:“長亭煙柳正搖春,杜宇聲聲送曉昏。花落可堪傷謝客,草芳何獨怨王孫。”《黃龍四家錄·晦堂心》長亭、煙柳、杜宇、落花、謝客、芳草、王孫,都是古典詩詞中常用的辭彙和意象。晦堂又有《逢劉居士》:“去年別我龍沙岸,今日逢君楚水濱。相別相逢兩無語,落花啼鳥又殘春。”同上堪與杜甫《江南逢李龜年》相媲美:“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全唐詩》卷232回環詠歎,在無言之中透露出落寞惆怅。慧南《送著維那》“送行唯托金輪月,夜夜相隨到別溪”《黃龍錄》, 頗得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全唐詩》卷172的神韻,表現了禅者不忘人性而又超乎人生的精神世界。

   寫對禅林風氣不古之感歎的,有西蜀銮禅師的詩偈。銮禅師用峻烈機鋒接引學人,不拘泥名相,求法之人紛紛離去,禅師遂說偈罷講:“衆賣華兮獨賣松,青青顔色不如紅。算來終不與時合,歸去來兮翠霭中。”《五燈》卷18《西蜀銮》熔鑄鄭谷《感興》“禾黍不陽豔,競栽桃李春。翻令力耕者,半作賣花人”《全唐詩》卷674意境,克文上堂也徑截引用了鄭谷此詩批評禅林趨新骛淺的風氣。

   寫悟道後灑脫寫意的,有文准“高吟大笑意猖狂,潘阆騎驢出故鄉。驚起暮天沙上雁,海門斜去兩叁行”《續古》卷1《湛堂准》。 前兩句化用李白《南陵別兒童入京》“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意境《全唐詩》卷174, 而後兩句則徑用李涉《潤州聽暮角》成句同上卷477。 將兩者绾聯在一起,天衣無縫,宛如自家胸臆流出;

   寫即幻即真的自然清景的,有克文的《和仙上人秋夜對月》:“風傳喬木時時雨,泉瀉幽岩夜夜琴。”《古尊宿》卷45深得白居易《江樓夕望招客》 “風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之神韻《全唐詩》卷443。 

   由此可見,在接機說法的各個層次,諸如流離之歎、回歸之望、接機、悟道、禅悟心理基礎等諸多方面,黃龍宗禅人無不熔鑄古典詩詞成句、意象,或隨手拈來,全同己出;或別鑄新詞,得骨得髓。這種創造性的運用,豐富了黃龍宗禅詩的藝術表現力,增加了回環唱歎、蘊藉流宕、義趣深遠、詞彩挺秀的藝術魅力,透露著古典詩詞的神采韻致,起到了百花逗春色的藝術效果。

   本章以惟信“叁水叁階段”、黃龍“叁關”作爲參照,探討黃龍宗禅詩的美感特質。惟信的見山叁階段,從詩禅感悟的角度,指明了人由准開悟的混沌狀態到“自我”意識的生起而引起的迷執,由“自我”迷執到“無我”初悟,由“無我”初悟到“真我”的徹悟的層層遞升的演進過程,對禅宗審美感悟生發機製有獨特的闡發;黃龍叁關,則從參禅者覺悟山河大地十方虛空並皆消殒的第一關,到覺悟每一物既是它自己又是它物的第二關,再到任運無功用的第叁關,旨在強調禅人“直下薦取”,隨機起用。黃龍宗禅詩汲取臨濟禅“無事是貴人”的精髓,生發了任運隨緣、日用是道的美感特質;汲取臨濟禅“無依道人”的精髓,生發了自信無求、雄猛奔放的美感特質。同時黃龍宗人又有其獨特的詩禅感悟,其中最顯著的是與“見山只是山”相應的觸目菩提、水月相忘的直覺觀照,在這種觀照中,觀照的雙方互爲“主客”,能所雙亡,擺脫情感的膠著性,使得這一類禅詩呈現出境象玲珑、空明澄澈的藝術境界。由于對古典詩學的熟谂,使得黃龍宗擅長用豔情寓禅,大量運用古詩名句、意境,從而形成了豔情閨思妙谛通禅、水中鹽味色裏膠青的美感特質。黃龍宗禅詩以其超妙的詩禅感悟和豐贍的美感特質,在中國詩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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