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正禅宗精神的核心。”轉引自阿部正雄《禅與西方思想》第82頁,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版。 《臨濟錄》載:
上堂雲:“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禅床把住雲:“道,道!”其僧擬議,師托開,雲:“無位真人是什麼幹屎橛!”便歸方丈。
佛教一般修行之次第,有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覺、妙覺等階位。“無位真人”即指不住于任何階位的自由的人,即人人本具的佛性,是無始以來的真我。臨濟爲了避免觸犯,不說它就是佛性。學僧探問“無位真人”之所在,臨濟遂以峻烈手段逼拶他,要他回光返照,自己體會。僧人正待開口,臨濟又擔心他落在識心中,觸了不可說的忌諱,遂立即將他推開,阻止他開口,同時爲了避免他執著名相,便隨說隨掃,將“無位真人”等同于“幹屎橛”,顯出凡聖一如之境。“無位真人”公案說明,每個人都有圓滿自足的佛性,不必向外馳求,只是由于這佛性受到汙染,以致于經常隱藏而不能顯露。臨濟宗禅人守端、仁勇的吟詠,生動地反映出對“無位真人”的感悟:
春風浩浩烘天地,是處山藏煙霭裏。無位真人不可尋,落花又見隨流水。 《頌古》卷21白雲端頌
播土揚塵沒處藏,面門出入太郎當。撒尿撒屎渾閑事,浩浩誰分臭與香。 同上保甯勇頌
臨濟喜歡用“活潑潑地”來描述平常的、自由的人的生命活動。“你還識渠麼?活潑潑地,只是勿根株。擁不聚,撥不散,求著轉遠,不求還在目前,靈音屬耳。”《臨濟錄》“無位真人”洋溢著詩情畫意,流宕著活潑圓轉的機用。春風送暖,烘拂天地,而“無位真人”卻如同煙霭闬闬中的春山,如同白雲缭繞裏的桃源,迷離惝恍,不可尋覓。從隨著流水飄浮而至的落花上,可以感受到它的氣息,但如果尋源問津,卻杳無迹象。一個“又”字,點明詩人追尋“無位真人”不是一年,而是多年。參禅者只有發現自己心中的那座桃源,才會不再外求,而向內“看,看”,與本真的我合而爲一。
與守端重在塑造意境不同,仁勇的禅詩,則直截指出,禅者的生命中存在著 “無位真人”。鈴木大拙說:“臨濟的“無位真人”即指自性。他的說法幾乎完全圍繞著這個人,這人有時亦稱作“道人”。他可說是中國禅宗思想史上第一位禅師,強調在人生活動每一方面都存在著這個人。他孜孜不倦地要他的弟子們去體認這個人或真正的自性。”鈴木大拙《禅學講座》,見《禅宗與精神分析》第43頁,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汾陽“十智同真”中的“同遍普” 指出,了悟佛法並不是進入一個特別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如土、石、瓦礫中,都存在著佛法;浮山九帶的“平懷常實帶”則指出,佛法無特別處,日常著衣吃飯都是真實佛法,“信手拈來草,無可無不可。設使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有何差別”,“無聖可求,無凡可舍。內外平懷,泯然自合”《人天眼目》卷2, “吃飯吃茶無別事,見山見水總皆然” 《五家宗旨纂要》。 “無位真人”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自然會展開現象界的撒尿撒屎的生活,在看似卑下平凡的行動中,顯露著妙用。超越生活,又回歸于生活,正是臨濟禅的特征。
注重“無位真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機用,與臨濟宗禅人悲智雙運的思想密切相關:“觀色即空,成大智而不住生死。觀空即色,成大悲而不住涅槃。” 《古尊宿》卷40《文悅》大智,是上求菩提的佛教智慧;大悲,是下化衆生的淑世悲懷。兩者如車之雙輪,鳥之二翼。善昭說,“文殊、普賢、觀音、勢至、滿心、十地、彌勒、慈尊”,本來可以成佛,卻以大悲之心,“擔柴著火,荷衆苦辛,憨癡不辨,掃地放牛”《汾陽錄》卷中。 浮山九帶有“屈曲垂帶”,謂悲智雙運的禅者,雖然證悟成佛,卻甘爲菩薩而不安住佛位,“脫珍禦服,著弊垢衣”《人天眼目》卷2。 浮山十六題有“透脫不透脫”,謂超然于束縛,固然是高深的“透脫”之境,但如果僅止于此種“透脫”之境,則終爲其所束縛。因此,臨濟宗禅人主張不安住悟境,而要從悟境轉身而出,悲智雙運:“一種輪回又一回,入廛垂手化群迷。智大豈留生死界,悲深不住涅槃階。毗盧經卷塵中現,優缽羅花火裏開。非我如今難比況,千佛稽首歎奇哉。” 《古尊宿》卷24《神鼎》
洪州禅沿著慧能所提示的方向,建立起“平常心是道”的禅學理念,主張 “立處即真”,即人們日常生活的全部都呈現爲真理、具有真實價值。臨濟禅大力弘揚了洪州禅中的這種思想,《臨濟錄》全書都“貫徹著全盤肯定現實人生的觀點”。柳田聖山《禅與中國》第161頁,叁聯書店1988年版。 臨濟禅肯定生活,在臨濟禅看來,“此去襄縣五裏”的現實路就是“菩提路” 《五燈》卷11《省念》, “車碾馬踏”的人間道就是“菩提道”同上《蘊聰》, “舉步涉埃塵”的生活人就是“菩提人”《汾陽錄》卷上, “青松綠竹下”就是“諸佛行履處”《五燈》卷11《延沼》。 這種肯定現實生活的態度,得力于《維摩經》不二法門的禅意感悟。“爲認識臨濟的 “人”,我們必須超出分別識。”阿部正雄《禅與西方思想》第86頁。 超出分別識之時,“金沙灘頭馬郎婦”《五燈》卷11《延沼》、 “廁坑頭籌子”同上《歸省》、 “灰頭土面”同上《神鼎》都是清淨法身。 “驢鳴狗吠”同于“梵音相”同上《省念》, 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 “煩惱由心故有,無心煩惱何拘。不勞分別取相,自然得道須臾。”《臨濟錄》 煩惱根源于分別,只要了知“無明之性,即汝本覺妙明之性”《古尊宿》卷11《慈明》, 即可消除分別,滅除煩惱:“貪嗔癡,實無知,十二時中任從伊。行即往,坐即隨,分付心王擬何爲?無量劫來元解脫,何須更問知不知?” 《五燈》卷11《神鼎》
臨濟禅講求轉身一路,從聖境轉身下來,展開日常生活,但在日常生活中,要存在而超越,這就是“離家舍不在途中”,“心隨萬境轉,轉處實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亦無憂”《臨濟錄》。 “家舍”是平等的世界,“途中”是不平等的世界。舍棄了悟的境界,對相對的境界卻絲毫不加關注,才是真正了悟的境涯。雖然物質現象遷謝不停,有成有壞,真性卻“廓然無障礙,清虛獨湛然” 《古尊宿》卷23《歸省》, 不會隨緣聚散。浮山九帶有“事貫帶”,謂山河國土大地無非佛法,“隨緣不變,處鬧常甯”《人天眼目》卷2、 “塵塵刹刹,明月清風”《五家宗旨纂要》。 悟了還同未悟,原來如此;悟了不是不悟,這才是真。生死長河即涅槃,這是不一不異、相互依存的諸法實相幽旨,一念頓悟,徹見諸法空性。到此境界,一切境緣應時而照,泛應無虧,方可得大自在。此時的禅者,“入色界不被色惑,入聲界不被聲惑,入香界不被香惑,入味界不被味惑,入觸界不被觸惑,入法界不被法惑。所以達六種色聲香味觸法,皆是空相,不能系縛此無依道人。雖是五蘊漏質,便是地行神通” 《臨濟錄》。
臨濟說:“一人在孤峰頂上,無出身之路;一人在十字街頭,亦無向背。” 站在孤峰頂上上求菩提之道卻未能超越世俗,站在十字街頭下化衆生之道 卻是自由之身。在“孤峰頂上”之所以“無出身之路”,是因爲這種人僅僅滯留在孤峰頂上,沾沾自喜于了悟。臨濟宗禅人認爲,即使有所證悟,也是不可言說的內證境界,一旦有纖毫的了悟觀念,就不再是真正的悟,對這種沾沾自喜的了悟之心,必須堅決予以奪除,“素面相呈”時要“拈卻蓋面帛”《五燈》卷11《延沼》, “一物不將來”時還要“放下”《古尊宿》卷23《歸省》, “無垢人”仍需要精神的洗浴,要將“清淨”的意念也滌除同上卷24《神鼎》。 只有處在“十字街頭”,在不平等的世界裏不拘束于不平等,體證平等的境涯,才能體悟存在而超越的境界。此時的禅者,消除了一切分別,千差萬別融歸不二,“單著布衫穿市過”、“騎驢踏破洞庭波”《五燈》卷12《姜山方》即是“不動尊”,動靜一如;“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同上卷11《王隨》、 “死脫夏天衫,生披冬月襖”同上卷12《楚圓》、“漚生與漚滅,二法本來齊”同上《楊億》即是“生死谛”,去住不二。這時的“無位真人”,才既是超個體的,又是個體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臨濟宗禅人甚至將夫婦之情與禅意融通,以“渾家送上渡頭船”來表達對“祖師西來意” 《古尊宿》卷11《慈明》、 “不涉程途一句”同上卷40《文悅》、 “學人親切處”《續古》卷1《翠岩真》的感悟。臨濟宗禅人並不排斥世之常情,寫送別懷友,也別有情愫。文悅詩雲:
迹遁寒岩雲鳥絕,陰崖流水花微發。昨夜天風掃石床,寥寥坐對叁生月。 《古尊宿》卷41文悅《寄福嚴禅師》
禅人別我訪南宗,吳楚山川去幾重。莫謂臨歧無可贈,萬年松在祝融峰。 同上《送文禅者》
散盡浮雲落盡花,到頭明月是生涯。天垂六幕千山外,何處清風不舊家? 同上《寄道友》
第一首寫別後相思。詩人遁迹寒岩,雲鳥不來,高曠孤寒。但這並不是一潭死水,在靜寂中自有生機汩汩呈露。流水淙淙,崖花微綻。天風浩浩,淨掃石床。詩人跏趺而坐,對皎月,懷友人,思緒翺翔在過現未叁世。海枯石爛,叁世電轉,然而此情、此心卻永遠不會改變。深情流注,格高韻遠。
第二首寫臨歧殷望。參禅者別我遠去,山一重水一重,不知後會何年。詩人依依相送,知己臨歧而別。詩人將南嶽奇峰祝融頂上的萬年松贈予友人,象征著參禅者踏破千山萬水終將徹見自性。萬年松頂天立地,…
《禅宗詩歌境界 第叁章 臨濟宗禅詩》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