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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哲學象征 第七章 禅宗哲學的開悟論▪P4

  ..續本文上一頁,多數情況下表達了對空的直觀體證,有時則表現爲磨鏡漸修的空觀,如上引的《浮漚歌》即是。本來應當作直觀感悟的空觀,一經文字作普及性的表述,往往落于第二門了。

   對從長期的磨鏡調心到豁然明心見性的轉變之表述,以智隍參禅經曆及禅林的吟誦較爲典型。智隍開始時走漸修一途,結庵長坐近二十余年,後來往參六祖, “于言下豁然契悟,前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五燈》卷2《智隍》。 禅林頌雲:

   當年睥睨此山阿,欲著紅樓貯绮羅。今日重來無一事,卻騎羸馬下陂陀。 《頌古》卷8阙名頌

   智隍當年心雄萬夫,想通過二十年的艱苦修行來獲得開悟,睥睨山阿,好似要建造起畫棟飛檐的紅樓來貯藏嬌娃。等到參谒六祖開悟後,當年的想法已不複存在,只是騎著一匹羸馬緩緩走下山坡。從顧盼生雄,到平常無事,反映了從長期的磨鏡漸修到豁然明心見性的轉變。禅宗不墜頑空的主張,六祖實有首倡之功。臥輪禅師偈:“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作麼長。”臥輪認爲,既是般若,就應該不生心。如果一生心,就有所住。慧能針鋒相對地作了一偈:“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壇經·機緣品》慧能指出,般若所證的空,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的頑空。不思善,不思惡,並非善惡不分,是非不明,而是在分美醜、辨是非、明得失中,不起任何貪愛、執著,以平等無差別之心,明曆曆地觀照事物的本來面目。這兩首禅偈之所以不同,是因爲它們分別基于漸修、頓悟的立場。基于漸修的立場,就要不停地斷除各種雜念妄想,以對境心不起;基于頓悟的立場,煩惱本來空,即可于應物無心中徹見本來面目。

   四、“截斷兩頭”

   禅宗的根本精神是超越。超越的途徑是“不思善不思惡”,亦即“截斷兩頭” 的不二法門。

   慧能的得法偈是對南宗禅有重要影響的著名禅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法海本《壇經》

   慧能之偈,直指人心,認爲人的本心便是一切,它天生清淨,只要見到了這個本心,便能頓悟成佛。“佛性常清淨”是對“時時勤拂拭”的堅決否定。因爲 “時時勤拂拭”的努力是建立在分別淨與不淨的基礎之上,而分別淨與不淨就把它們對象化了。只要把清淨當作一種客體去追求,並將它與不淨相分別,則所追求到的清淨仍然不是徹底的清淨。慧能提出“佛性常清淨”,意爲佛性本質上就是清淨的,在淨與不淨的分別産生之前就“常”存在了《禅風禅骨》第58頁。 清除了淨與不淨的分別,並參透這一分別産生的根源,便不會爲淨與不淨的問題所困惑。所以“佛性常清淨”可以不依賴去垢得淨而成立。“清淨”是我們存在和活動的基礎,而不是將來要達到的目標。基于始淨觀點的“時時勤拂拭”,設想出一種超出現在狀態的、作爲終極目標的“清淨”,通過不斷地拂拭塵埃的方式來求得心境的明亮,殊不知鏡子的明亮常在,即使它的表面蒙上了塵埃不再照物的時候,它的明亮也是存在的。明亮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鏡子,而不是“時時勤拂拭”才出現的。參阿部正雄《禅與西方思想》第251~258頁。  

   像神秀的“始淨”與佛性“始有”說有內在關聯一樣,慧能的“本淨”說與佛性“本有”說也有深層聯系。在曆史上持衆生本具佛性終必成佛觀點的,較早的是南北朝時的靈昧小亮、瑤法師、開善、莊嚴等人。小亮曾比喻佛性本有說:好比一塊破舊的布裹著一尊黃金像,墜在深泥中,有天眼的人看到了,洗去泥垢,打開裹布,黃金像仍然熠熠生輝。《涅槃經》也有貧女寶藏、力士額珠、暗室瓶甕、雪山甜藥之喻,意思是人人本有佛性,只是爲塵垢煩惱所覆蓋,一時不得自見。有如貧女家中,本藏有黃金,只是尚未發掘,故暫爲貧女,一旦發掘出來,即頓成巨富。在這些比喻中,始有是強調的重點:如果原本就沒有黃金,那麼不管怎樣努力也是白費。參賴永海《中國佛性論》第90~91頁。  慧能的 “本淨”說較神秀的“始有”說更爲直截明快。但是,如果光強調先天的“本有”、 “本淨”,容易把人一定的自我意識同真正的悟混同,忽視道德實踐和宗教修行;光強調通過各種修行階段才能後天獲得的“始有”、“始淨”,又容易流于寂靜主義。因此,禅宗把那種單純的本淨觀點駁斥爲自然主義和外道,而強調修行的重要性;同時又把單純的始淨觀點斥爲虛妄的佛法,這就突破了“本淨”、“始淨”的相對性,如此一來,“宗教行爲,即發心、修行、證悟和涅槃,構成了一個無限的圓圈,其中每一點既是開端也是終點”。阿部正雄《禅與西方思想》第70頁。  “常清淨”的“佛性”,盡管有其普遍性和永恒性,仍必須在現實世界中活潑潑地顯示其自身,成爲我們隨時隨地淨化這世界的真正起點。“佛性常清淨”和“時時勤拂拭”是不可分割的動態統一體。

   “佛性常清淨”後來被改成“本來無一物”,慧能的那首偈子便有了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兩副面貌。《壇經》的十幾種本子中有代表性的計四種:敦煌本、惠昕本、契嵩本、宗寶本。現存最古的爲敦煌本,是日本學者矢吹慶輝于1923年從倫敦大英博物館敦煌文書中發現的。一般認爲,敦煌本出自完成于唐代中葉的《壇經》原本,原本爲法海根據慧能的說法記錄而成。爲了適應禅宗思想的發展變化,後世禅僧借慧能之名一再對《壇經》加以改編,時有增補。依郭朋先生的看法,這句偈語的首竄者先把《般若》性空誤解爲“本無”,再以“本無”來竄改“佛性”。郭朋先生指出,般若系經典的思想在世界觀上是“性空緣起”論,核心是一切皆空,一空到底,沒有任何保留,是一種全稱否定,不僅否定現實世界,而且連彼岸世界也徹底否定;而慧能是位“真心”一元論——“真如緣起” 論者,思想得力于《涅槃經》一類大乘經典。《涅槃》所講的空,只是空掉一些世俗事物,至于佛性是“不名爲空”的,所以它只是一種特稱否定,只空現象,不空本體。故而《般若》空宗同《涅槃》一類經典中的佛性論思想,是分屬于性質不同的兩種思想體系。“本來無一物”反映了被誤解的《般若》思想,因爲 “本來無一物”其實是“本無”思想的重複,而“本無”是“性空”一詞不確切的譯語。“性空”指宇宙萬有無自性,僅有假象,“緣起有,自性空”,它空掉的只是事物的“自性”本體,至于事物的現象,它是承認其爲假有“緣起有”的。所以,“本來無一物”不僅同“佛性”思想背道而馳,而且也同“性空”之說相悖。可見竄改這句的人,不僅不了解“佛性”論,也不了解“性空” 說。郭朋《壇經校釋·序言》第3~7頁,中華書局1983年版。  

   得出“佛性常清淨”與“本來無一物”決不相同的結論,是基于對“無一物” 就是什麼也沒有的理解。實際上,“本來”即是“佛性”,“無一物”並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指沒有任何形狀、超越一切形相而言,指無染無淨、無生無滅、無來無去的精神存在,猶如虛空之不受塵染。這個“無一物”正是不思善不思惡、超越二分法的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本來無一物”的意思乃是指本來就沒有善惡、是非、迷悟、淨染,正是“佛性常清淨”之意。這兩句話表達的都是超越清淨與不清淨二分法的禅悟體驗,並無抵牾,之所以出現文字的不同,只不過是後來者想使這種認識表達得更爲明朗、形象罷了。

   禅宗化解各種對立以獲得主體精神無限超越的法寶是“不二法門”。不二法門是中道哲學高度發展的結果,在《維摩經》中被大力闡發,被禅宗視爲家寶。 參拙文《論〈維摩經〉對禅思禅詩的影響》,《世界宗教研究》2000年第1期。  《信心銘》指出,“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去除了妄想分別,大道就會明明白白地呈現在目前。“才有是非,紛然失心”,一生起相對的意念,就會擾亂破壞原本甯靜圓滿的心態。因此不可住于兩邊,凡是涉及到相對的見解,都要加以揚棄,片刻也不讓其停留心中。“一切二邊,良由斟酌”,相對的二元意識的生起,是由于人的分別,而“要急相應,唯言不二”,要想與大道相應,就必須證入不二法門。不二法門將好惡、是非、美醜、有無、大小、一多等相對觀念打成一片。

   慧能在大庾嶺頭啓發禅心,開示惠明:“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 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壇經·行由品》惠明言下大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慧能所運用的正是不二法門。善、惡代表諸如黑白、是非、真僞、美醜、淨垢、得失、迷悟等一切相對意識。二元對待的思維習慣地將一切事物相對地區分爲善惡,然後執著一方,憎惡另一方。“正與麼時”則是相對認識尚未産生之時,“本來面目”存在于善惡二分法産生之前。重現“本來面目”就是要超越二分法而進入一念不生的境界:“不取善,不舍惡,淨穢兩邊,俱不依怙。” 《五燈》卷3《道一》“不思善不思惡”,遂成爲禅宗精神超越的根本原則:“善惡是非俱不運用,亦不愛一法,亦不舍一法,名爲大乘人。不被一切善惡、空有、垢淨、有爲無爲、世出世間、福德智慧之所拘系,名爲佛慧。”同上卷3《懷海》“善惡莫思,神清物表。”同上卷4《普滿》“若也是非齊喪,善惡都忘,坐斷報化佛頭,截卻聖凡途路。”同上卷12《普能》  “做功夫,非一切有作思惟之所能,是離一切分別之大人境界。”《中峰廣錄》卷4

   禅宗將剿絕情識的不二法門,喻爲“一刀兩斷”,謂師家采取峻烈而迅猛之手段,斬卻學人邪妄見解。禅宗指出,聰明靈利之人,多被俗智所障,以致道眼不開,觸途成滯。必須將相對的意念斬斷,才能複活本心的妙用。“衆生無始以來,爲心意識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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