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這個是上等根器的語句,那個是體驗有得的語句”《古尊宿》卷15《文偃》, 殊不知這只是爲未明本心的初機學人設立的方便。達摩西來,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哪裏有許多扯不清的葛藤。只有斬斷語句,悟出格外之旨,才有真實受用處。禅悟不在言句上,“只此個事,若在言語上,叁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語,因什麼道教外別傳?”同上本則公案中,學人的問話叫驗主問,也叫探拔問,問得相當奇特,如果不是趙州,就很難應付。趙州有一天靜坐時,侍者禀報說: “大王來了。”趙州矍然說:“大王萬福。”侍者說:“大王還沒有到。”趙州說:“你又說來了。”同上卷14《從谂》到了這個境界,實在奇特。黃龍慧南拈道:“侍者只知報客,不知身在帝鄉。趙州入草求人,不覺渾身泥水。” 《黃龍錄續補》這與趙州四門的精髓無異。要參透本則公案實在不易,所以雪窦拈頌出來,當面示人。雪窦頌雲:
句裏呈機劈面來,爍迦羅眼絕纖埃。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
“句裏呈機劈面來,爍迦羅眼絕纖埃。”趙州的機鋒就像金剛王寶劍,稍一伫思就立即截斷了你的頭顱,一不留神又當面替換了你的眼睛。這僧敢于捋虎須,提出一問,看似無事生非,其實句裏帶著機鋒。他既然呈機,趙州也不讓他失望,便以機鋒應答。不是趙州特地如此,而是徹悟的人自然合轍,竟好像有意安排似的。“句裏呈機”,含有兩層意思,既像在問人,又像在問境。趙州不移易一絲毫,便向他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猶如“爍迦羅眼”,了無塵埃,箭鋒相拄地應對來問,有機有境,詞鋒一轉就照破對方的心膽。“爍迦羅眼”即金剛眼,可以千裏之外明見秋毫,洞察邪正,辨識得失。杜松柏《禅學與唐宋詩學》第257~258頁:“僧問趙州,如何是趙州?意有雙重,又似問人,又似問境,問人謂趙州存谂修持之見解,問境乃問趙州之禅境,亦可世谛流布,問有關趙州城之一切,語有雙重之意,且帶玄機,當面直來,此“句裏呈機劈面來”之意也; ……趙州具金剛眼,絕無纖毫塵埃之遮翳,能洞見此僧所問“如何是趙州”之意,此雪窦詩“爍迦羅眼絕塵埃”之意也;趙州答在問處,亦句裏呈機,答以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如言世谛流布,則趙州城實有此四門,供人出入;若顯示微玄,則顯示趙州存谂之禅境,如四門廣敞,通達無礙,又四門可代表有門、空門、亦有亦空門、非有非空門。依此四者,得入真性真相。”
“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雪窦在詩的後部分,陡地翻轉,橫亘出一道難關,以四方八面都是敞開著的門,表示真空無相、了無一物的禅悟境涯《一日一禅》第47頁。 “他的本意是說他的禅風,是超越空間的。四門並舉,表示不拘于一定的空間。問人答地,表示能所一如的絕待。在五度空間的前提下,當然也包括了時間的超越性。”《中國禅宗大全》第1044頁 對此,無限輪錘也擊不開,這是“頌趙州禅一切處不離本分,但一切都是趙州自家的,卻關鎖嚴緊,不露消息,不許常人借口“平常心是道”,任其亂統胡爲。趙州自說:“老僧在此間叁十余年,未曾有一個禅師到此間。設有來,一宿一食急走過。且趁軟暖處去也。”趙州嚴峻把關,未曾寬假于人;縱有入得關來,也只停留“一食一宿”,正是指出趙州禅“易見難知”處,而一般人愛向有施設處覓“軟暖”,趙州是“無施設處”,只是平常”。乃光《漫談趙州禅》,《禅學論文集》第2冊第225~226頁。
此詩描摹出賓主法戰激如流星、箭鋒相拄的禅機,寫出了趙州心如明鏡、應物無礙的機用。並以東西南北門門相對,描摹出趙州禅一切現成的特征,以“無限輪錘擊不開”比喻悖離了一切現成的學人,無論如何也進入不了趙州禅的大門。
四、批評機鋒遲鈍
箭鋒猶落鈍根機。對鈍根機的惋歎,有“如來二種語”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95則:
長慶有時雲:“甯說阿羅漢有叁毒,不說如來有二種語。不道如來無語,只是無二種語。”保福雲:“作麼生是如來語?”慶雲:“聾人爭得聞。”保福雲: “情知爾向第二頭道。”慶雲:“作麼生是如來語?”保福雲:“吃茶去。”
阿羅漢能斷九九八十一品煩惱,諸漏已盡,梵行已立。叁毒即是貪嗔癡。對于阿羅漢來說,所有煩惱都已斷盡,當然也不會有叁毒。但長慶卻說:“甯說阿羅漢有叁毒,不說如來有二種語。”旨在顯示如來無不實語。《法華經·方便品》雲:“唯此一事實,余二則非真。”又雲:“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叁。”世尊叁百余會,觀機逗教,應病與藥,千般說法,畢竟無二種語。《維摩經·佛國品》也說:“佛以一音演說法,衆生隨類各得解。”如果聽聞如來的說法認爲如來有二種語,那是由于自己的悟性還欠缺的緣故。雪窦頌雲:
頭兮第一第二,臥龍不鑒死水。無處有月波澄,有處無風浪起。棱禅客,棱禅客,叁月禹門遭點額。
“頭兮第一第二,臥龍不鑒死水。”對本則公案,“有的雲保福道得是,長慶道得不是。只管隨語生解,便道有得有失。殊不知古人如擊石火似閃電光,如今人不去他古人轉處看,只管去句下走,便道長慶當時不便用,所以落第二頭。保福雲“吃茶去”便是第一頭。若只恁麼看,到彌勒下生,也不見古人意。若是作家,終不作這般見解。跳出這窠窟,向上自有一條路”《碧岩錄》本則引。 雪窦感歎說,只管理會第一第二,正是死水裏作活計。雪窦在頌古百則中曾反複強調:“澄潭不許蒼龍蟠”,“死水不藏龍”,“臥龍長怖碧潭清”,死水裏沒有龍藏,只有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處,方有蛟龍潛藏。
“無處有月波澄,有處無風浪起。”無龍處有月波澄,風恬浪靜;有龍處無風起浪,勢欲滔天。保福說“吃茶去”,正是無風掀起滔天浪。雪窦頌到這裏,一時將人的情解蕩除無余,意猶未盡,別具只眼地說,“棱禅客,棱禅客,叁月禹門遭點額”,意謂長慶雖是透龍門的龍,卻被保福蓦頭一點。
此詩通過臥龍、死水、洪波、璧月、禹門跳浪、鯉魚點額等一系列喻象,生動地表達了對粘著名相、落于鈍機者的批評,指出參禅者不可溺于死水,點額曝腮,而要向活水巨浪中去,騰雲挐霧,方能顯發大機大用。
惋歎鈍根機的,還有“睦州問僧”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10則:
舉睦州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州雲:“老僧被汝一喝。”僧又喝。州雲:“叁喝四喝後作麼生?”僧無語,州便打雲:“這掠虛頭漢。”
睦州機鋒,如石火電光,平常一言半句,如荊棘叢相似,使人下腳不得。常常是才見僧來,便道“見現成公案,放爾叁十棒”。本則公案中,學人應聲而喝,喝中自有深意,頗具機用,可惜龍頭蛇尾。睦州被喝,不慌不忙,緩緩地對他說:“老僧被你一喝。”一方面許可他,一方面又在勘驗他。這僧又喝,乍看之下像是懂了,其實只是裝模作樣。驗人端的處,下口便知音。睦州看得清清楚楚,遂問叁喝四喝後又怎麼樣,其僧果然應答不出,遭到了睦州的呵斥。且說對睦州的話到底該怎樣應對?如果是明辨休咎、腳踏實地的人,誰管叁喝四喝後又該怎樣。雪窦頌雲:
兩喝與叁喝,作者知機變。若謂騎虎頭,二俱成瞎漢。誰瞎漢?拈來天下與人看。
“兩喝與叁喝,作者知機變。”雪窦具有勘驗龍蛇的眼光,說若非大機大用的宗師,只會胡喝亂喝,只有大機用的禅師才知道隨機應變。那僧雖被睦州收伏,卻很懂得隨機應變。
“若謂騎虎頭,二俱成瞎漢。”對睦州的話,有人說:“管他道叁喝四喝作什麼,只管喝將去,說什麼叁十二十喝,一直喝到彌勒佛下生,就是騎虎頭。” 這種見解不但不了解睦州的意思,就連這僧的意思也難了解。要騎虎頭,絕非易事。雪窦說,如果以爲一直喝下去就是騎虎頭的話,那麼“二俱成瞎漢”。圓悟指出,雪窦的話似倚天長劍,凜凜神威。如果領會雪窦之意,自然千處萬處一時明白,也可以看出雪窦後面的頌詞只是在爲上文作注腳而已。
“誰瞎漢?”雪窦再一次詢問誰是瞎漢,大有深意:到底是賓家瞎還是主家瞎,還是賓主一時瞎?“拈來天下與人看”,雪窦沒有點明,讓天下人自己去 “看”,這是其機用活脫之處。
禅門的大喝,是表現峻厲機鋒的形式之一。特別是臨濟喝,聞名禅林。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似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千變萬化,不可端倪。禅林學習、模仿臨濟大喝,蔚成風氣。但必須是明眼之人,才能得其精髓,否則就會流于形式的模仿,而喪失禅的慧命。臨濟曾告誡學人:“汝等總學我喝,我今問汝:有一人從東堂出,一人從西堂出,兩人各喝一聲,這裏分得賓主麼?汝且作麼生分?若分不得,以後不得學老僧喝。” 《五燈》卷11《義玄》臨濟的法嗣興化也曾批評這種形式主義流弊: “我只聞長廊也喝,後架也喝,諸子,汝莫盲喝亂喝。直饒喝得興化向半天裏住,卻撲下來氣欲絕,待興化蘇息起來,向汝道未在!”《傳燈》卷12《存獎》 本則公案中,學人應聲而喝,不能作主,被睦州折敗。雪窦在詩中,用明察秋毫的慧眼,評鑒學人的兩喝與叁喝,既肯定了其喝的合理成分,又批評其不能始終相續,畫虎不成反類犬。這對于矯正禅林的浮淺風氣,頗有針砭之效。
“大光野狐精”公案,也表現了禅宗對模擬沿襲、不能自作主宰的盲禅之批評。《碧岩錄》第93則:
僧問大光:“長慶道因齋慶贊,意旨如何?”大光作舞,僧禮拜。光雲: “見個什麼便禮拜?”僧作舞。光雲:“這野狐精。”
本則實承自金牛作舞公案。金牛每至正午食時,自將…
《禅宗哲學象征 第叁章 公案頌古與禅門機鋒》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