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武帝,帝問如何是聖谛第一義,達摩雲“廓然無聖”。帝雲: “對朕者誰?”摩雲:“不識。”帝不契,達摩遂渡江至魏。武帝舉問志公,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合國人去,他亦不回。” 所以雪窦道:“當時不得志公老,也是棲棲去國人。”意爲當時若不是志公圓場,傅大士也會像達摩一樣被趕出國去。雪窦是弦外之音,傅大士不在雙林逍遙放曠,吃粥吃飯,隨分過時,卻來宮中講經,縱是揮案一下立即下座,也是惹起了埃塵。後二句表面上說當時若不是志公解釋,大士也會像達摩那樣與武帝機緣不契,被趕出國去,實則是感歎禅的慧命,在志公的闡說中喪失殆盡!
四、消解自他
“本來面目”的失落是由于二元意識的生起。在所有的二元對立中,自他對立是最嚴重的一組,因此禅宗不二法門非常注意對自他對立的消解,使自他不存,能所俱泯,以回歸于本心。表達消解自他對立的有“巴陵吹毛劍”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100則:
僧問巴陵:“如何是吹毛劍?”陵雲:“珊瑚枝枝撐著月。”
“吹毛劍”象征般若智劍,它寒鋒凜凜,光射牛鬥,照破萬象,截斷乾坤,一切無明妄念都不可棲泊。心光炳射,即是珊瑚玉枝撐映天際明月,月色、海水、珊瑚,都是純然的潔瑩一體。光境雙亡,透體澄明。頭頭物物,皆是吹毛。巴陵答語,意在啓發學人回光返照,看取人人具足、個個圓成的般若自性。雪窦頌雲: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或指或掌,倚天照雪。大冶兮磨砻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別,別,珊瑚枝枝撐著月。
“要平不平,大巧若拙。”雪窦贊賞巴陵答語風格的圓成無迹。古時俠客佩帶吹毛劍,路見不平,即拔劍相助,鋤強扶弱。學人借此詢問師家怎樣才能句中藏鋒以剿滅相對觀念。巴陵之答,並沒有運用宗師家常用的截舌之言、鎖口之訣,只是出以一幅玲珑澄澈的美麗境象,暗示學人只要專注于這個境象,就會自然而然于不知不覺中消泯一切相對的見解。巴陵的答語,已臻于爐火純青、妙造毫巅的化境,卻毫無尖新巧異的迹象。雖然不動幹戈,已將各種相對意識斬爲兩斷。
“或指或掌,倚天照雪。大冶兮磨砻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吟頌自性的妙用。盤山說:“心月孤圓,光吞萬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亡,複是何物?”般若智劍或現于指上,或現在掌中,有吹毛立斷的奇效,有倚天照雪的神采。這樣的吹毛劍,縱是大冶洪爐也打磨不出,縱是幹將良工也磨砺不好。
“別別”,在詩的最後,雪窦翻轉一層,說此劍別有妙處,與尋常寶劍不同,宛如“珊瑚枝枝撐著月”,寒鋒映雪,光前絕後,獨據寰中,更無等匹。對這神妙之境,只有般若直觀才能觀照,“須是絕情塵,意想淨盡,方見他道“珊瑚枝枝撐著月”。若更作道理,轉見摸索不著”圓悟語。 “珊瑚枝枝撐著月” 本爲五代詩僧貫休《還舉人歌行卷》中的一句《全唐詩》卷826, 巴陵在回答什麼是吹毛劍時,徑截借用了它。雪窦頌此公案,又徑截用了巴陵的原句,這是禅宗問在答處的禅機,猶如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答以“曹源一滴水”《禅林僧寶傳》卷7《德韶》。 佛法一切現成,問題的答案就是問題的本身。用問題的本身來回答問題,簡捷而圓滿。頌古借用成句,將人的思路引向巴陵答語的本身,引向般若智光輝赫顯露的神妙之境。
此詩形象地寫出了吹毛劍的神妙功用。“要平不平”指出吹毛劍的目的在于斷除妄念,“大巧若拙”指出巴陵答語撥落奇崛歸于平常的風格特征,“或指或掌”顯示吹毛劍的妙用無方,“倚天照雪”寫出吹毛劍的光明顯赫。再用烘雲托月的藝術手法,以“大冶兮磨砻不下,良工兮拂拭未歇”寫自性之劍迥異世俗之劍,它天生鋒利,不受磨砺。在充分渲染的基礎上,以“別別”二字绾聯,將思路牽轉到巴陵答語本身上來,以“珊瑚枝枝撐著月”的澄明境界結束全詩,高華澄澈,空靈明淨,含不盡之意于言外。本詩的詩眼在于末句。貫休的詩,通過巴陵的引用,和雪窦的吟唱,在禅林廣泛流傳,遂成爲千古不刊的禅林名句。
表達消解自他禅機的,有“仰山不曾遊山”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34則:
仰山問僧:“近離甚處?”僧雲:“廬山。”仰山雲:“曾遊五老峰麼?” 僧雲:“不曾到。”仰山雲:“阇梨不曾遊山。”雲門雲:“此語皆爲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
要勘驗一個人達到怎樣的境界,開口便知。本則公案中,仰山以遊山一事寓禅悟大事。到廬山而不遊廬山之名勝五老峰,就不能說是真正遊過廬山,故知其僧實爲一無眼之行腳僧,宗師家每遇此類無眼漢,或靜默無語,或行棒施喝,仰山則以“阇黎不曾遊山”耐心指引,故雲門批評仰山有落草之談,說仰山以老婆心接化學人,成了墮于第二義的不究竟之說。若遇臨濟、德山,則定施棒喝。雪窦頌雲:
出草入草,誰解尋討。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左顧無暇,右盼已老。君不見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出草入草,誰解尋討。”雪窦知道這則公案的意趣,所以一抑一揚地頌出。學人若是真正的禅僧,待仰山問曾到五老峰沒有,只須說“禍事”即可,偏偏說個“不曾到”。學人如此拖泥帶水,仰山卻沒有施以本分鉗錘,而是打葛藤說不曾遊山,這是慈悲接引的緣故。如果是出草之談,則非如此。
“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兩句撇開是否遊山,別出新意,描摹遊山時所見的現境。臻此情境,無一絲一毫的凡情聖解,脫體現成,是無心之境,寒不覺得寒,熱不覺得熱,完全是徹底開悟的境象。
“左顧無暇,右盼已老。”詩意謂遊山者臻此灑脫悟境,對世俗之事,不須左顧右盼,如同以牛糞煨芋,懶爲俗人拭涕的懶殘和尚一樣。在清清白白的悟的世界裏,不受別人支配,自作主宰,如同生鐵鑄就的漢子。
“君不見,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雪窦在這裏化用了寒山子詩句:“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好。下有斑白人,喃喃讀黃老。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全唐詩》卷806寒山此詩表現了超越主客的禅悟體驗,這也是本則公案的精華所在。程兆熊《仰山的遊山》:“人在山中,山在眼中。是我就山,是山就我。此中有分辨,又無分辨。人在山頭,山在腳下。是我登山,是山登我。此中有高低,又無高低。… …遊山忘山,並亦忘其爲遊。以至忘出,並忘了來路,即此是渾然,但又非渾然。因爲這裏還盡有高低,盡有分辨。所以這裏又盡是清寥寥,白的的。”見《禅學論文集》第2冊第290頁。 永嘉大師《證道歌》亦謂:“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時光始現,心法雙亡性即真。”只有能所俱泯,自他不二,如癡似兀,才能透過本則公案。如果達不到這個地步,只是在文句上摸索,則永無了悟之期。
此詩用筆活脫空靈,先以“出草入草,誰解尋討”吟頌雲門對公案的評語,指出公案的難以透越;再以“白雲重重,紅日杲杲”的現量境,來描摹遊山時的景色;複以“左顧無暇,右盼已老”形容遊山者的神情氣度;最後以寒山子遊山忘歸作爲烘托,多層面多視角地體現了作者對仰山遊山的領悟。詩的重點在于人境一如,物我渾忘。遊山之人忘卻一切,“自失”于山中,與所遊之山渾成一體,流連忘返,生動地表達了自他不二的禅悟體驗。
五、融彙生死
生死大事,是每個參禅者都致力參證的。禅宗以其深邃的感悟,表達了融彙生死的禅悟體驗。《碧岩錄》第3則“日面佛,月面佛”公案:
舉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
禅宗大師以本分事接人,使得禅道光輝溢目。對本則公案,若知落處便獨步丹霄,若不知落處則走向枯木岩前岔路。據《佛名經》卷7所載,日面佛壽長一千八百歲,月面佛壽僅一日夜。馬祖借“日面佛,月面佛”之語,顯示斷絕壽命長短與生滅來去之相,以契當本具之佛性。元音老人指出,“日面指白天,月面指晚上。白天晚上都是佛,就是說白天晚上都一樣。沒有病是這樣,有病是這樣,有病沒病都一樣”,與本意殆近。《禅》1997年第3期。《頌古》卷9楊無爲頌:“日面佛,月面佛,夜夜朝朝好風物。”天目禮頌:“日面佛,月面佛,西岩樹色含煙,東谷華光映日。”頌日面月面的一朝風月,萬古長空。《從容錄》第36則天童覺頌:“日面月面,星流電卷。鏡對像而無私,珠在盤而自轉。君不見鉗錘前百煉之金,刀尺下一機之絹。”亦指出日面月面之不可割裂的質性。 這則公案的意旨是:一個人不管是生還是死,都是天福,當他了卻生死即認識到生與死的真實涵義後,不管生命長短,都同樣具有價值,不會虛度年華。雪窦頌道:
日面佛,月面佛,五帝叁皇是何物?二十年來曾苦辛,爲君幾下蒼龍窟。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
“日面佛,月面佛,五帝叁皇是何物?”堯舜事業,如片雲點太空。五帝叁皇早成爲曆史陳迹,煙飛灰滅,了不可得。而佛性卻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亘古長存,曆滄桑而不變。“五帝叁皇是何物”,出自貫休《題公子行》詩:“錦衣鮮華手擎鹘,閑行氣貌多輕忽。稼穑艱難總不知,五帝叁皇是何物?” 《全唐詩卷826宋神宗在位時,認爲雪窦此頌諷刺意味太重而不肯將之入藏。這句詩從世谛流布來看,是用來反襯日面月面的尊貴,描寫得道者的意氣飛揚;從禅學象征來看,則是用“五帝叁皇”來比喻聖境。“是何物”,以反…
《禅宗哲學象征 第二章 公案頌古與不二法門》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