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正可謂:“透網金鱗掣電機,休雲滯水與拖泥。雷霆一擊青霄裏,傾湫何處不滂瀰!”《頌古》卷29真如喆頌
“千尺鯨噴洪浪飛”,頌叁聖“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這句話,如鯨噴洪浪氣勢威猛。“一聲雷震清飙起”,頌雪峰“老僧住持事繁”,如雷震飙起大用現前。鼓山珪頌:“金鱗透網欲吞舟,一向沖波逆水流。卻被漁翁閑引釣,隨波逐浪漫悠悠。”可與此互參《頌古》卷29。 頌古的意旨在于贊揚雪峰、叁聖都是宗師。對此禅林亦多有贊譽,如上方益頌:“護浪挐雲勢可驚,平空驟雨似盆傾。不因放卻淮河閘,九曲潮頭卒未平。”同上佛心才頌: “鲲鯨已插摩霄翼,海客猶懸釣月鈎。不顧翻空洪浪惡,一帆風信出鳌頭。” 同上遁庵演頌:“張猴白,李猴黑。硬如綿,軟如鐵。蓦路相逢兩會家,臨濟未是白拈賊。”同上“浪級初升,雲雷相送,騰躍棱棱看大用。燒尾分明度禹門,華鱗未肯淹□甕。老成人,不驚衆,慣臨大敵初無恐。泛泛端如五兩輕,堆堆何啻千鈞重。高名四海複誰同,介立八風吹不動。”《從容錄》第33則天童覺頌
“清飙起,天上人間知幾幾?”結句以金鱗透網時的恢弘氣象,將讀者的思緒引向酌之不竭、挹而愈甘的雄奇壯麗情境,含不盡之意于言外。
此詩以透網金鱗作爲主要意象,以搖乾蕩坤,振鬣擺尾,鯨噴浪飛,雷震飙起,喻自性顯發活潑大用。詩歌氣勢雄猛,如天風海雨撲面而來,使人身臨其境,感受到金鱗透網的自在與通脫。
二、本心的迷失
對本心迷失的反省構成了禅宗哲學迷失論的內容。禅宗迷失論揭示本心擾動、不覺、缺撼、執著的狀況及緣由。禅宗認爲,人的本來面目清純無染,隨著自我意識的産生,人們逐物迷己,迷己逐物,從而導致了本心的迷失。禅宗公案和頌古,從各自的角度表現了對迷失的反省。在《頌古百則》中,表達對本心迷失思考的公案較少。這是因爲禅宗公案注重揭示本原心性的超越質性、注重揭示頓悟成佛的不二法門、注重揭示內證絕言的禅悟境界,而對本心爲什麼會迷失這樣一個學理性較強的問題,則較少注意。在爲數不多的與此相關涉的公案中,也僅是指出本心迷失這一事實,而不過多作理性的思考。而禅之所以爲禅,其特色也正在這裏。
1.逐物迷己
追逐外物,從而迷失了本原心性,這是禅宗的基本看法。表達對本心迷失之反省的,有“鏡清雨滴”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64則:
鏡清問僧:“門外是什麼聲?”僧雲:“雨滴聲。”清雲:“衆生顛倒,迷己逐物。”僧雲:“和尚作麼生?”清雲:“洎不迷己。”僧雲:“洎不迷己,意旨如何?”清雲:“出身猶可易,脫體道應難。”
此則公案的要旨,正如圓悟所說:“衲僧家于這裏透得去,于聲色堆裏不妨自由,若透不得,便被聲色所拘。”禅僧亦雲:“簾頭雨滴聲,曆曆太分明。若是未歸客,徒勞側耳聽。”《頌古》卷32白楊順頌
在本則公案中,鏡清明明知道是“雨滴聲”,卻問學僧是什麼聲音,這種機法,如同探竿影草,旨在考驗僧人的悟境。僧人隨著舌根轉,說是雨滴聲,可謂 “貪他蓑笠者,失卻舊茅亭”同上長靈卓頌。 殊不知,“軒檐水玉,原系己身”。日 道元禅師語,轉引自《一日一禅》第215頁。 若是真正無心,臻于放棄一切妄想的省悟境界,則所聽到的屋檐下雨滴聲就是自己,在這種境界裏沒有自己與其他的對立。此時,會有好像自己變成雨滴的感覺,不知道是自己滴落下來,還是雨水滴落下來,這就是雨水與自己成爲一體的世界,也就是“虛堂雨滴聲”所表現的世界。自己與雨滴聲合而爲一,就是無心的世界。聽到雨滴聲,並與雨滴聲合爲一體,是超越經驗的純粹經驗。
由于僧人站在物我分離的立場上回答是“雨滴聲”,所以鏡清予以批評。學僧反問鏡清如何體會,鏡清說:“等到能不迷失自己的時候就會明白。”學僧仍然沒有領會,鏡清便入泥入水,對他說:“出身猶可易,脫體道應難。”——突破身心的牢籠,從這個迷惑的世界超脫出來還容易,要想使道體透脫出來就困難了。所謂使道體透脫,就是使道體從其安住的超悟之境再脫離出來,重新回歸于這個聲色紛纭的現象界。“如果停留在“絕不迷惑”的小乘羅漢境界裏,是絕對不可能解脫的。必須“和光同塵”,使自己覺悟的光明柔和下來,與衆生迷妄顛倒的迷惑世界打成一片,還要以最好的方法表現出自身的了悟境界,去教導人們。” 《一日一禅》第216頁雪窦頌雲:
虛堂雨滴聲,作者難酬對。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曾不會,南山北山轉滂霈。
“虛堂雨滴聲”之所以使得深谙禅理的行家也難以“酬對”,是因爲如果你喚它作雨滴聲,則是迷己逐物。但如果不喚作雨滴聲,它不是物,你又如何轉物? “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仍用《楞嚴經》意旨:“初于聞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這是《楞嚴經》裏觀世音菩薩的音聲入定法門,聽一切聲音,聽到“入流”進入法性之流,“亡所”所聽的聲音聽不見了,“所入既寂”,聲音寂滅了,清淨到極點,然後,動相一切聲音、靜相沒有聲音,了然無礙,一念不生。雪窦說,縱使到了這個境界,也仍然沒有進入禅的大門。結句以“南山北山轉滂霈”,形容越來越大的雨滴聲,以及聽雨者能所俱泯、即心即境的直覺體驗,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雪窦此詩先以“虛堂雨滴聲,作者難酬對。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點出檐前雨滴公案機鋒的陡峻,連行家也難以“酬對”。再運用楞嚴叁昧和金剛般若入詩,“若謂曾入流”潛蘊著“入流亡所”的楞嚴叁昧,禅心幽秀,悟入玄微;而“依前還不會”的金剛般若,則又將之掃卻,從而使禅悟體驗躍入新的層面,上升到絕巅至極之處,不立文字,言亡慮絕。最後用現量境作結,提示道“曾不會,南山北山轉滂霈”,指出只有能所俱泯,“兩頭坐斷,兩處不分,不在這兩邊”圓悟語,才能充分體證到“南山北山轉滂霈”的現量情境。此時,“若喚作雨聲則瞎,不喚作雨聲,喚作什麼聲?到這裏須是腳踏實地始得”圓悟語。
2.自昧本來
本來面目淨裸裸赤灑灑,顯發著無窮妙用。由于受到了客塵的障蔽,致使人們不能認識它,不能直下承擔,使之顯發大用。象征本心迷失的,有“鹽官犀扇” 公案及頌古。《碧岩錄》第91則:
鹽官一日喚侍者:“與我將犀牛扇子來。”侍者雲:“扇子破也。”官雲: “扇子既破,還我犀牛兒來。”侍者無對。投子雲:“不辭將出,恐頭角不全。” 石霜雲:“若還和尚即無也。”資福畫一圓相,于中書一“牛”字。保福雲: “和尚年尊,別請人好。”
禅宗時時刻刻以究明本心爲念。本則公案中,鹽官以犀牛扇子作爲象征,爲的是讓人們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資福在圓相中畫“牛”字,即是提示犀牛扇子系指大全自性,而非指作爲實物的扇子。雪窦頌雲:
犀牛扇子用多時,問著原來總不知。無限清風與頭角,盡同雲雨去難追。
“犀牛扇子用多時,問著原來總不知。”每個人都有一柄犀牛扇,在生命的時時刻刻,都仰仗其發揮作用,它是生命的本原。但當師家詢問它時,學人卻並不知道自身本具。正如無著文喜參訪文殊所化的老翁,吃茶之際,老翁舉起玻璃盞子問:“南方還有這個麼?”無著說:“沒有。”老翁問:“平常用什麼吃茶?” 無著無言以對《五燈》卷9《文喜》。 這兩句感歎世人逐物迷己,只知道追尋外物,卻不知道自身本具的“犀牛扇”、“玻璃盞”。
“無限清風與頭角,盡同雲雨去難追。”因爲人們不識本有的佛性,不識自性的犀牛,于一問之時懵然不知,從而使得犀牛扇子的無限清風,隨著頭角峥嵘的犀牛一道,如同雲飛雨逝般一去難追。圓悟評唱:“四個老漢恁麼道,如朝雲暮雨一去難追。”可備一說。 反之,如果知道人人本有的那一柄犀牛扇,在一問之時,就用不著去管什麼扇子,只須做個搖扇的動作,就可以使人頓時感受到清風習習,宇宙清涼:“炎暑蒸人汗似湯,鹽官用底豈尋常。輕搖休問犀牛在,拈出清風宇宙涼。”《頌古》卷11虎丘隆頌“可憐一柄犀牛扇,謾道曾經已破除。無限清風隨手處,卓然頭角出寰區。”同上白雲端頌
此詩前二句通過對公案的品鑒,表達了“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感悟。叁四句以“清風”、“頭角”,雙绾扇子與犀牛,並將之與易逝難追的“雲雨”相類比,生動形象地傳達出對世人不識本心的惋歎之情。
《禅宗哲學象征 第一章 公案頌古與本原心性》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