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時中,無片時快樂,至竟終成廢人”《密庵語錄》, “向不遷境上,虛受輪回。于無脫法中,自生纏縛。如春蠶作繭,似秋蛾赴燈”《宗鏡錄序》。 各種佛教經典,都不約而同地指出這一痼症。《宗鏡錄》卷42:“《大涅槃經》雲:因愛生憂,因愛生怖。若離于愛,何憂何怖?《法華經》雲:諸苦所因,貪欲爲本。《淨名經》雲:從癡有愛,則我病生。” 《涅槃經》還以癡人醉酒象征世人貪戀情欲:“譬如醉人不自覺知,……迷荒淫亂言語放逸,臥糞穢中。時有良師與藥令服,服已吐酒,還自憶識,心懷慚愧,深自克責。酒爲不善諸惡根本,若能除斷,則遠衆罪。”卷2經文以此象征迷者輪轉在生死的大海,“情色所醉貪嗜五欲”,像醉人躺臥在糞穢之中而不自覺知。聽聞佛法,如同服飲解酲之藥,使醉人吐卻煩惱惡酒而神智清醒,獲得生命的清明與透脫。
強調“客塵煩惱”是《涅槃經》的一大重點。經文設立浮雲遮月喻象征客塵煩惱對自性的障蔽:“又解脫者名曰除卻,譬如滿月,無諸雲翳。解脫亦爾,無諸雲翳。無諸雲翳,即真解脫。”卷5受此影響,《壇經》中形成了著名的浮雲遮月喻。浮雲遮月喻,以其形象可感,成爲禅林經常揭舉的話頭。石門徹禅師示衆:“一切衆生本源佛性,譬如朗月當空,只爲浮雲翳障,不得顯現。” 善昭問:“朗月海雲遮不住,舒光直透水精宮時如何?”石門徹說:“石壁山河非障礙,閻浮界外任升騰!”《汾陽錄》卷上石門之語,顯然是上承《涅槃經》、《壇經》的典型譬喻而來。汾陽的提問,意爲煩惱如海上的雲霧,遮掩不住自性的晶瑩朗月。它舒光耀彩,照得碧海澄明,玲珑剔透。石門的答語更進一層,謂縱有石壁山河,也遮蔽不了通透自在的自性,它超出閻浮世界,清輝遍灑晴空。
與浮雲遮月喻相類似的是樹皮枯朽喻。《涅槃經》以樹皮的枯朽象征煩惱對自性的遮蔽。《涅槃經》卷39:“有娑羅林,中有一樹,先林而生,足一百年。是時林主灌之以水,隨時修治,其樹陳朽,皮膚枝葉,悉皆脫落,唯貞實在。如來亦爾,所有陳故,悉已除盡,唯有一切真實法在。” 枯朽的樹皮猶如煩惱汙垢,如不及時剝除,會使整株樹幹枯死。修行者努力去除心靈的積垢,灌注靈性的甘泉,就會摧枯拉朽,彰顯生命的本真。此喻亦深爲禅林所喜愛。藥山隨侍馬祖多年,一日馬祖問他對禅境有何體會,藥山說:“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五燈》卷5《惟俨》兩句以其詩情禅趣,而成爲禅林名言,經常被後人所征引。天童頌“國師塔樣”公案“雲收山瘦秋容多”,萬松著語雲: “體露金風。”在評唱中又征引天童《針線貫通》“峨峨青山著秋瘦,毛發凋殘風骨舊”雲:“此亦“雲收山瘦秋容多”,可謂“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 《從容錄》第85則可見“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已成爲禅師用來作對參學者達到很高悟境的贊語。萬松著語中所引的“體露金風”,也是禅林著名公案,其主旨正是“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僧問雲門“樹凋葉落時如何?” 雲門雲:“體露金風。”《古尊宿》卷14《文偃》雪窦頌雲:
問既有宗,答亦攸同。叁句可辨,一镞遼空。大野兮涼飙飒飒,長天兮疏雨蒙蒙。君不見少林久坐未歸客,靜依熊耳一叢叢。《碧岩錄》第27則
在本則公案中,賓主雙方均是借樹木凋零、金風飒飒的晚秋清景,象征消除煩惱、脫落悟心的清純心境。樹木經秋風吹拂,落葉滿地,呈露出絕對的本體,喻相對事相歲歲枯榮,絕對本體亘古不變。禅宗詩歌中,亦多此類吟詠:“林葉紛紛落,乾坤報早秋。分明西祖意,何用更馳求?”《五燈》卷18《希明》 林莽的枯葉凋落,顯出剛毅挺勁的枝幹,即是“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是刊落繁華,返于澄明的“西祖意”。黃庭堅名詩《登快閣》“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所傳達的亦是個中叁昧:秋山樹木蕭瑟,葉凋枝落,益顯心天遼闊;澄江潔瑩如練,波平浪靜,倍覺性月清明。《宗鏡錄》卷13在引述《涅槃經》“皮膚枝葉,悉皆脫落,唯貞實在”後,還征引一缽和尚歌來作印證,說明延壽已經注意到《一缽歌》與《涅槃經》的關聯。《一缽歌》中說:“不生不死真丈夫,無形無相大毗盧。塵勞滅盡真如在,一顆圓明無價珠。”《傳燈》卷30《一缽歌》“塵勞滅盡”猶如“皮膚脫落盡”,而“真如在”即是 “唯有一真實”,它就是真實寶貴的心體,是圓陀陀光燦燦的自性。
2.對自性沈迷的譬喻
《涅槃經》形容本心自性的沈迷,還有著名的“執礫爲金”、“春池拾礫”、 “認礫爲珠”喻,原意是形容執小爲大,就僞棄真:
譬如商主遇真寶城,及諸瓦礫而便還家。汝亦如是,值遇寶城,取虛僞物。 卷2
汝等當知先所修習無常苦想,非是真實。譬如春時有諸人等在大池浴,乘船遊戲,失琉璃寶,沒深水中。是時諸人悉共入水,求覓是寶,競捉瓦石、草木、沙礫,各各自謂得琉璃珠,歡喜持出,乃知非真。是時寶珠猶在水中,以珠力故,水皆澄清。于是大衆乃見寶珠,故在水下,猶如仰觀虛空月形。是時衆中有一智人,以方便力,安徐入水,即便得珠。汝等比丘,不應如是修習無常、苦、無我想、不淨想等,以爲實義。如彼諸人各以瓦石草木沙礫而爲寶珠。卷2
由于此數喻精警凝練,同樣爲禅林所樂道。行昌偈雲:“因守無常心,佛說有常性。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壇經·頓漸品》這是對“春池拾礫”在原義上的運用。對此宗密、延壽等教禅兼通的大德均有精當的闡發。宗密《禅源諸诠集都序》卷3:“有我無我異者:空宗以有我爲妄,無我爲真;性宗以無我爲妄,有我爲真。故《涅槃經》雲:無我者,名爲生死;有我者,名爲如來。又雲:我計無我是顛倒法,乃至廣破二乘無常無我之見,如春池執礫爲寶,廣贊常樂我淨而爲究竟,乃至雲無我法中有真我。”《宗鏡錄》卷21:“二乘競執瓦礫,歡喜持出,生滅度想。生實未盡,甯得滅度?生安樂想。所作未辦,甯得安隱?” 禅宗運用此喻,形容向外尋求而不知重視內在生命的迷失和謬誤,所謂“獲真寶于春池之內,拾礫渾非;得本頭于古鏡之前,狂心頓歇” 《宗鏡錄序》。 禅師往往以截流之語,譏諷學人不知自性真金,卻向外尋求瓦礫。《五燈》卷7《慧宗》:“問:“如何是學人自己本分事?”師曰: “抛卻真金拾瓦礫作麼?”” 而最富禅門特色的,乃是以瓦礫真珠不二表征迷悟不二的禅悟體驗,《續古》卷3《佛性泰》:“會則途中受用,拈得瓦礫,盡是真金;不會則世谛流傳,縱有真金,翻成瓦礫。” 禅宗將世俗的價值觀進行顛倒,遇貴即賤,遇賤即貴,《汾陽錄》卷下:“麗水之真金不重,塵途之瓦礫非輕。”《宗鏡錄》卷2:“執礫而盡成真金,攬草而無非妙藥。” 對此禅宗詩歌有精彩的吟詠:
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 《楞伽師資記·慧可》
放下身心如敝帚,拈來瓦礫是黃金。蓦然一下打得著,大地山河一法沈。 《頌古》卷25九峰升頌
暗撒骊珠成瓦礫,閑傾鸩毒是醍醐。冤將恩報滅胡種,舉眼無親真丈夫。 《續古》卷6《或庵體》
昔未厭瓦礫,今豈重金璧?金璧有所重,瓦礫未可擲。瓦礫謂金璧,殺盜應非逆。金璧謂瓦礫,聖賢失蹤迹。金璧而金璧,瓦礫而瓦礫。苦樂各平等,法法無假借。《古尊宿》卷30《清遠》
慧可偈形象地說明迷時不識自性,不敢勇于承當,將摩尼寶珠看成瓦礫。一旦開悟,就會蓦然發現被自己賤視的瓦礫原來就是無價真珠;九峰升頌系吟詠香嚴擊竹悟道公案,側重瓦礫的機用。香岩抛瓦礫擊竹而開悟,普通的瓦礫便蓦然具有了不尋常的意義。或庵體詩則謂宗師接人,遇賤即貴,遇貴即賤,將骊珠作瓦礫,粉碎學人的貴賤心;將鸠毒作醍醐,滅絕學人的分別念。《頌古》卷28枯木成頌鳌山成道公案:“忽然自肯成家業,瓦礫拈來也是珍。”謂得道之時,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與或庵體用意相同,都是贊賞珠礫不二的大機大用。卷7祖印明頌風幡公案:“若還踏著鄉關路,瓦礫無妨喚作金。”謂參學者獲得風幡妙悟之時,即是回到精神故裏,消泯了一切對立觀念,珠礫不二,萬法圓融。 清遠的頌,表達了透徹的禅學感悟:從平等性來說,既不厭瓦礫亦不重金璧,礫金不二,貴賤一如,所謂山即是水,水即是山;從區別性來看,則金璧是金璧,瓦礫是瓦礫,如果視瓦爲金,則有瓦礫之性的殺盜之徒就會猖狂橫行;如果等金作瓦,則禀持金璧之質的聖賢之輩就會吞聲失迹,因此,金璧瓦礫又缁白分明,山只是山,水只是水。瓦礫與金璧,一方面圓融不二“各平等”,一方面又各住自位“無假借”。禅宗通過對《涅槃經》的創造性發揮,使得經文意象內涵在禅悟層面上有了較大的延伸與拓展。
3.“本有今無”偈要旨
《涅槃經》中有一則著名的偈頌,在北本《涅槃經》卷10、卷17、卷27、卷28中四處都曾出現:
本有今無,本無今有。叁世有法,無有是處。
此偈的要旨是以世間事物的無常來反襯佛性的恒常。“若世間法本無今有則名無常,譬如瓶等,本無今有,已有還無,故名無常。”卷21師子吼菩薩曾就此問質疑于佛:“若使衆生從本已來無菩提心,亦無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心,後方有者,衆生佛性亦應如是,本無後有。以是義故,一切衆生應無佛性!” 佛的回答則明確地區分了“心”與佛性的不同:“一切衆生實有佛性。汝言衆生若有佛性,不應而有初發心者。善男子,心非佛性。何以故?心是無常,佛性常故。”卷28由此可見,“本有今無,本無今有”所指稱的是世間法,亦即“有法”有爲法。《涅槃經》卷17佛對它的多重界定也充分說明了這一意旨。如①本有——無量煩惱,今無——大般涅槃;本無——般若波羅蜜,今有 ——…
《禅宗思想淵源 第十章 《涅槃經》與禅宗思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