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泥于經文?進行創造性“誤讀”,用佛經來印證自己的悟心,正是禅宗一貫的創造性本色。慧能主張“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壇經》經常對傳統的佛學概念賦予新的闡釋。 第二首借用江淹《別賦》中的名句,以“傷如之何”、難以言說的離別情愫比喻不可言傳的禅心。禅心不可言傳,可以言傳、形諸紙墨的,自然是古人的糟粕。只有進行創造性的解讀,以我讀《楞嚴經》,以《楞嚴經》讀我,才能以心印心,接續禅的慧命。洪英禅師的舉唱,與此相映成趣:
“名因法有,法逐名生。名遣法除,性相如如。故《楞嚴經》雲:“知見立知,即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則涅槃無漏真淨,雲何是中更容他物?”大衆,山僧如是舉唱,未免笑破衲僧口。且道不落笑具一句作麼生道?”良久雲:“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續古》卷1《泐潭英》
洪英禅師雖然沒有改變《楞嚴經》句讀,但同樣認爲如果只是依照原來的經文舉唱一遍,會被有識見的人所取笑。要避免爲人所笑,就得超越經文、知見。禅師引用了杜牧《題宣州開元寺》中的兩句詩:深秋時節密雨,像是給千戶人家挂上了層層的雨簾;落日時分,夕陽掩映的樓臺,在晚風中送出悠揚的笛聲。對這兩種景象,余恕誠先生指出:“一陰,一晴;一朦胧,一明麗。在現實中是難以同時出現的。”《唐詩鑒賞辭典》第1072頁,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年版。 所言甚確。禅師引用這兩句詩,正是通過使這“難以同時出現”的 “一陰一晴”景象同時呈現,充分利用陰晴這對概念所具有的沖突,破壞常規語碼的規約,對思維定式、“知見立知”發起強烈的沖擊,以超越概念、判斷、推理、分析,達到破除、摒棄知見的目的。因此在欣賞這兩句詩時,就要用摒棄知見、“知見無見”的直覺思維。語言是知見的直接現實,當語言被破除、摒棄後,知見本身就會被懸置、抛棄。這兩句詩之所以“不落笑具”,就在于能將人引向清麗朦胧的現量境。這裏沒有抽象的概念,沒有理性的思辯,唯有憑著禅悟直覺,才可以感知自然的律動,徹見宇宙的本真。
5.修證的解脫
按照佛教一般觀念,修行成佛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要經曆無數的艱辛,經由各種階位,才能到達遙遠的佛國,成就圓滿佛身。《楞嚴經》雖然也大談修證的階位,但它本身卻包含著頓悟的成分。禅者對《楞嚴經》中談具體修證階位的繁瑣部分很少注意,而對其中的頓悟部分則倍予青睐。可見禅宗在汲取《楞嚴經》叁昧時,是根據其自身的頓悟風格而有所選擇的。《楞嚴經》中修證的解脫,主要表現在把漫長的修證曆程簡短化,把嚴格的修行範圍寬泛化。
1把嚴格的修行範圍寬泛化
《楞嚴經》主張,“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門”卷5, “薄伽梵”,又譯作世尊,是佛的十種名號之一,是對正覺成佛者的另一稱呼。這句經文的意思是說十方一切佛,都是從這一門而得以趣入自性寂滅海涅槃的果地的。《楞嚴經》還說,“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卷6, 指出可以從各種途徑回歸于本元自性。這就將成佛落實于生活,將理想圓成于現實。這種思想,激發了禅僧頓悟直指的靈感:
問:“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門。未審路頭在甚麼處?”師以拄杖畫雲: “在這裏!”《五燈》卷13《乾峰》
乾峰指出,成佛不需遠求,事事的當體都是佛作佛行、涅槃之道。後來又有僧問雲門同一問題,雲門拈起扇子說:“拄杖子勃跳上叁十叁天,築著帝釋鼻孔。東海鯉魚打一棒,雨似傾盆。”《古尊宿》卷16《匡真》兩人的回答各有角度,乾峰明示“把定”,去除學人胸中之妄見;雲門明示“放行”,采取放任自由之法。禅者頌雲:
入手還將死馬醫,返魂香欲起君危。一期拶出通身汗,方信侬家不惜眉。 《從容錄》第61則天童覺頌
詩意謂其僧已喪失禅悟慧命,乾峰醫治死馬,勞而無功;雲門則施出起死回生的手段,用返魂香加以醫治。兩人的機鋒都相當迅疾,“一人向深深海底行,簸土揚塵;一人于高高山頂立,白浪滔天。把定放行,各出一只手扶豎宗乘” 《無門關》第48則, 但由于他們都沒有采取蓦口打、劈脊棒式的峻烈手段,仍然被譏爲“大似兩個駝子相撞著,世上應無直底人。正眼觀來,二大老總未識路頭在”同上。 克文也批評他們是“和泥合水漢,糞掃堆裏埋卻十個五個,又有甚過!”《古尊宿》卷42《克文》天童頌古曲體兩位禅師之心,說他們不惜通身汗出,一直將學人逼拶到有個悟入之處,“乾峰一期指路,曲爲初機。雲門乃通其變,故使後人不倦”《黃龍四家語錄·黃龍南》。 兩人都是入泥入水,不惜眉毛墮落。《無門關》頌此公案爲:“未舉步時先已到,未動舌時先說了。直饒著著在機先,更須知有向上竅。”第48則意思則更進一層,謂兩位禅師的機用在先,好比未舉步便先到,未動口便先說,但縱使這樣,也仍然不是禅宗的大機大用。宗杲頌雲:
□破雲門一柄扇,拗折乾峰一條棒。二叁千處管弦樓,四五百條花柳巷。 《古尊宿》卷47《雲門頌古》
在自性的澄明之境,雲門扇、乾峰杖,都是多余。管弦嘈雜的青樓,車騎填咽的粉巷,處處都是涅槃之門,可謂“眼見耳聞,何處不是路頭?若識得路頭,便是大解脫路”《五燈》卷20《自回》。 這就將通往佛祖殿堂的神聖道路,延展到青樓柳巷,爲學人指出了一條親切易行的修行途徑。
2把漫長的修行曆程簡短化
《楞嚴經》在把嚴格的修行範圍寬泛化的同時,還把漫長的修行曆程簡短化。《楞嚴經》爲世人指明了頓悟成佛的修行途徑:“爾時阿難……獲本妙心,…… 說偈贊佛:妙湛總持不動尊,首楞嚴王世希有。銷我億劫顛倒想,不曆僧礻氏獲法身。”卷3這段經文的意旨,“即同初祖,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宗鏡錄》卷3。同書卷25:“此是圓頓義,非權宜門。如水月頓呈,更無來去。猶明鏡頓照,豈有初終。……一時頓證,則是頓得,不從修得。如觀音“入流亡所”,阿難自慶“不曆僧礻氏獲法身”等,並是頓也。” 經文又說, “如幻叁摩提,彈指超無學”卷5, 其意旨亦如延壽所雲:“且時因境立,境尚本空。時自無體,何須更論劫數多少。但一念斷無明,何假更曆僧礻氏。” 《宗鏡錄》卷17。同書卷24:“若開悟時,不隔刹那,便成佛果。所以《首楞嚴經》雲:彈指超無學。如暗室中寶,蘭燭才然,一時頓現。” 禅林頌爲:
東西南北捉虛空,海角天涯信不通。力盡神疲無處覓,萬年松在祝融峰。 《頌古》卷4躥庵顔頌
阿難到處尋求本心,向東西南北、海角天涯尋覓,終究毫無所獲。在經曆了千辛萬苦後,終于放下向遠處尋求的意念,祝融峰頂的萬年松便赫然映入眼簾。這種經由漫長悟道的艱辛而獲得的瞬間頓悟,與宋尼《悟道》詩相映成趣:“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從風格上看,前詩如松,枝幹虬勁,氣格高古;後詩如梅,倩影婀娜,香韻襲人。
五、《楞嚴經》的境界論與禅宗思想
從束縛走向自由,人的精神也躍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楞嚴經》指出,人人都有澄明的本心,迷時不減,悟時不增。所謂悟,就是親證宇宙人生的原真態,即“如如”,由此形成了《楞嚴經》境界論的兩大特征:首先,在“如如”之境中,不容有任何語言文字的幹擾、邏輯理性的侵入。其次,在審美觀照中,能所俱泯,觀照的雙方如同澄明水月,玲珑澄澈,不粘不著,呈現著高華明淨的審美情調。
1.本來現成的現量境
《楞嚴經》指出,徹悟之人,對“現前種種松直棘曲,皆了元由”卷5, “烏從來黑,鹄從來白。……白非洗成,黑非染造,從八萬劫,無複改移。令盡此形,亦複如是”卷5。 松直棘曲,是原真狀態。這原真狀態,不需要任何知性的分析、論證就客觀存在,本來現成。禅宗深谙此旨,指出在本來現成的境界裏,智性的揣度蒼白無力:“天下事物,皆知識到不得者。如眉何以豎,眼何以橫,發何以長,須何以短?此等可窮致否?如蛾趨明,轉爲明燒。日下孤燈,果然失照。”袁宏道《德山麈談》禅者將此發揮爲禅機,重點在如下幾個方面:
1只有佛的智慧,才能了知“松直棘曲”的根本緣由。僧問趙州是否 “親見”過南泉,趙州答:“鎮州出大蘿蔔。”雪窦頌:“鎮州出大蘿蔔,天下衲僧取則。只知自古自今,爭辨鹄白烏黑。”圓悟謂“雖知今人也恁麼答,古人也恁麼答,何曾分得缁素來。雪窦道,也須是去他石火電光中,辨其鹄白烏黑始得。”《碧岩錄》第30則這種“辨”,是般若直觀的“辨”,高度濃縮著邏輯與知性,而又超越了邏輯與知性。
2既然本來現成,禅者就當順應這一切,抛卻理知的桎梏,靜觀森羅萬象的氤氲化生,獲得精神生命的絕對自由。“火不待日而熱,風不待月而涼,鶴胫自長,凫胫自短。松直棘曲,鹄白烏玄,頭頭露現,若委悉得,隨處作主,遇緣即宗。竿木隨身,逢場作戲。”《圓悟錄》卷1“凫短鶴長,松直棘曲。李白桃紅,山青水綠。與麼酬,千足萬足。禅房一枕黑甜余,方信無由容寵辱。” 《青州百問》
3縱使在原初的狀態中,直曲黑白仍只是相對的概念,它們實際上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天左旋,地右轉,是平等法。雲開日出,雨下雷興,是平等法。松直棘曲,鹄白烏玄,是平等法。”《續古》卷4《慈航樸》從相異的角度來說,鹄白烏玄,松直棘曲;從相同的角度來說,也可以說松曲棘直,鹄黑烏白:“未必是松一向直,棘一向曲,鹄便白,烏便玄。洞山道這裏也有曲底松,也有直底棘,也有玄底鹄,也有白底烏。”《五燈》卷15《曉聰》
2.能所俱泯的直覺境
《楞嚴經》說菩薩“初于聞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漸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空所…
《禅宗思想淵源 第六章 《楞嚴經》與禅宗思想》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