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平日所打的妄想,大部分是粗妄想。譬如:想過去、想未來,或者想自己的身體,想自己在打妄想。因爲這些妄想都是我們作意去想的,故稱爲「尋」,就是自己去找妄想的意思。粗的妄想,我們都能夠反省,譬如:剛才打了什麼妄想?現在反省還能知道,哦!我剛才想的是明天要放假了,要到那裏去玩?或者什麼人對我如何如何!這些能夠重複回想的妄想,都是粗妄想。
事實上,每個人都有粗妄想,也有細妄想,可是對沒有修定的人而言,他只知道粗妄想而已。何謂細妄想?有時候我們的心志稍微放松,或者失控,就會有一些細念頭浮現出來,這些妄想都不是我們去想,而是它自己浮現出來的。且浮現的當時,反而比我們打妄想時的景象還清楚些。過去的事情,如果用打妄想的方法來想,好似有個印象,但沒有親切的感受。而細妄想在它浮現時,好象往事曆曆,有當時的感受。過去心酸的事,現在也覺得心酸。過去高興的事,現在也覺得高興。其次,細分別的「伺」,一般人都不能有清楚的反省,它大部分是一下子就滑去了,當我們意識到剛才我曾想什麼時,那都已消失了。這種情況就像作夢一般,在夢中雖然非常清楚,可是夢醒之後,就只剩下一點點的印象了。
雖然每個人都有粗妄想也有細妄想,但是當我們妄念很多時,便只能感受到粗妄想的存在。除非是用修定的方法,把粗妄想慢慢剝掉了,則細妄想才能被檢查出來。所以,「有尋有伺」雖粗妄想有,細妄想也有,可是一般人卻只能見到粗妄想的存在。細妄想,最初我們還能分辨出它是妄想,但如果心又更細時,這妄想甚至會變成境界出現。就像我們眼所看到的色塵,耳所聽到的聲塵,即所謂的「幻覺」。在心很粗躁時,因爲妄念太多,彼此互相抵消、製衡,所以每個妄念都沒有力量;但當妄想減少,故每一妄想便有較大的主宰力,所謂「心如工巧的畫師」,便能畫現出種種境地。有的人希望見光、見佛、見菩薩,這時候都可以用自我暗示的方式而見到。也有些人見到的不是自己喜歡的,反而是自己害怕的,這也是因爲我們潛意識裏就有那些種子在。
人最怕的就是怕死、怕鬼。所以打坐到身心比較清靜時,就在那兒怕起鬼來。如問:「你在那兒打坐呢?」他說:「在家裏打坐。」「你家有沒有鬼呢?」他說:「不知道!」但還是害怕。這就因我們一向有怕鬼的潛意識存在,在平日不是不害怕,而是太忙了,沒有時間去想有沒有鬼的問題,等到打坐,慢慢妄想減少了,這些怕鬼的念頭就漸次浮現出來。于是一個人就在那兒莫名其妙的害怕起來。其他有很多怕人的境界也會在那時慢慢變現出來。所以很多人說,打坐會著魔。其實大部分著的不是外魔,而是內魔。是我們下意識所變現出來的東西。著魔,是因爲我們不知道它是假的。如果出現的是我們喜歡的東西,我們喜歡還來不及,那還有時間去分辨這個境界是真的?還是假的?害怕的東西,也一下子就嚇壞了,等到想到那境界或許是假的時,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很多人靜坐,在坐得好一點時,反而因爲細妄念的出現,而把心弄亂了。所以,我們一定要了解粗妄想與細妄念的差別,于是不管出現什麼境界,我們都能安心不動。
有些人在粗妄念稍歇,細妄念還未浮現時,便覺得自己心已很清靜了。但反問他道:「你入定了嗎?」「沒有!」或問:「時間過得很快嗎?」「也沒有。」其實這不是心很靜,如果自己還知道心很靜,知道自己坐得很好,那都是自我暗示的幻覺而已!因爲既還有分別心在,還是有好壞,還是有動靜,這便不可能好到那裏去。
又妄念除了有尋伺、粗細的差別外,其又有「自性分別」與「概念分別」之差異。何謂自性分別?我們聽到聲音,就知道那是聲音;看到人,也知道他是人,只是以它本來的形象來覺照它,便稱爲「自性分別」。但如果我們在覺照物象之後,更用語言文字去描述它,這就已經變成「概念分別」了。一般人的起心動念都是先有自性分別,然後才有概念分別。譬如:看到一朵花,剛映入心中的樣子,這是自性分別。然後說這是玫瑰,那是薔薇。這花前天還含苞待放,今天就開了,而明天又不知會怎樣?這都是概念分別了。我們對外界的覺知,如果僅止于自性分別,那不算是妄念。所以在叁禅、四禅以上,有關概念分別的妄念也慢慢減少,故稱爲「漸離于分別」。
身體的覺受
「苦樂次第盡」──有些人對打坐還有另一種錯誤的觀念,以爲打坐坐得很好,什麼禅悅爲食,法喜充滿,一定是愈坐愈快樂,其實沒有這回事。佛法把衆生分爲叁界:欲界、色界、無色界。在欲界之中,人有煩惱,人有痛苦。因爲有身,所以會有酸、痛等苦。因爲有心,所以會有憂愁、煩惱等苦,但這些都限于欲界之中。如果我們打坐能從欲界到色界,不管是初禅、二禅,欲界的苦,便都消失無遺。這時候只有喜樂,沒有憂苦。所以初禅稱爲「離生喜樂地」,二禅稱爲「定生喜樂地」,叁禅稱爲「離喜妙樂地」,這都是從離苦而得樂的。
這喜樂剛才提過,是從我們身心能夠和諧而有的。最初我們攀緣外境,攀緣得愈多,心就愈散亂,而不能諧調。當我們慢慢用方法,置心一處,當專注的對象愈單純,那心也就愈單純。所以,如能從矛盾産生和諧,則我們的身心便能産生喜樂的感受。
如以身體而言,結跏跌坐能使我們內氣充足,脈也會比較順暢,這樣身體一些障礙痛苦就會慢慢消除,而得到輕安的感受。同樣,很多人在意識裏會有很多過去的事,會有很多未來的事,會有很多煩惱。但練習把注意力專注在一個對象時,那些煩惱的事就會被慢慢忘掉,而能得到內心的甯靜與喜悅。所以初禅、二禅、叁禅的喜樂,基本上都是從身心的和諧而産生的。到了叁禅稱爲「離喜妙樂地」,是在世間法裏所能感受到最高的樂。
但如果更進到四禅以上,連這個樂也沒有了。因爲苦的消失,所以有樂的感受;而這種樂過了一段時間後,也就慢慢趨向于平淡。這就像一個人生病的時候覺得苦,等病好的時候覺得快樂;但好過一段時間後,又不知道什麼是苦,什麼是樂了。此又像剛到一個比較甯靜的山上,我們都覺得高興,都市的空氣太髒,都市的人太吵,覺得在那地方好清淨、好自在。但過了一個月、二個月,就覺得它就是這個樣子了,沒有什麼稀奇。所以苦樂次第盡,是先沒有苦,爾後連樂也沒有了,心裏只是平淡而已。
這也就是說對打坐者而言,如果是以追求樂受而來打坐,一定不是退轉就是著魔。爲什麼呢?因爲照正常的過程,即使曾有好的覺受,也終將趨向于平淡,最初好象還有很多刺激,很多變化,挺有意思的。怎麼坐愈久,就反而沒什麼變化。沒有變化就只好想辦法變化,于是找來找去有的人找到外道去了。有的人找不出來,再坐也不過如此,那就不坐了。所以,我們在觀念上要先了解,真正打坐坐得好,是苦樂次第盡,而不是愈坐愈快樂。事實上,佛法常講的涅槃之樂──其實也只是平淡、安然、寂靜而已。從理論或方法來看,「定」就是定在一點上,或者定在和諧上。因此,以找刺激、尋覺受、求變化的心理來修定,這就與定相違了。因此,在苦樂次第盡之後,心猶能安,那才能使心入定。
等持的心境
如果進一步不用方法,在我們六根接觸六塵時,能不分別是以我的心去接觸外境,這時根、塵、識還是統一的,這是指空間的統一。故初級禅訓中第五層次的叁條線,既可以說是過去、現在、未來,也可以說是六根、六塵、六識。當此叁條線變成一條線時,這稱爲統一,稱爲入定。定在梵語,是叁摩地,意思是等持。等是平正,不高揚掉舉,不低沈昏昧。持是攝持心境,不使散亂。一般人心與境沒有辦法等持,如果把心與境當做跷跷板來看,有如下叁圖:
(一)是用心高而境界低。這時候是在打妄想的狀態,因爲打了很多妄想,這些妄想與境界不相應,所以稱心高而境界低。
(二)有境界而沒有心。心已經掉了,這是昏沈、無記。
(叁)要使心與境兩個能夠平等相待,有心就有境,有境就有心,心與境界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維持在同一個方向,維持在同一進度上。事實上,兩條線以統一來講,也只是一條線而已,完全統一就沒有心與境的差別,也就沒有「我」與「我所」的差別,這稱爲定。
事實上,如果打坐坐得好,不可能覺得自己入定了,因爲如果覺得我在定中,還是有我相。打坐坐得好,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時間過得比較快。如入定一天,這一天對他而言,是不存在的,一念就滑過去了。必等到下坐之後,才知道這一天已經滑過去了。而不可能在打坐的當下就覺得我現在坐得很好,我現在已入定中,那都是自我暗示的幻覺。這也就是說,有前念、後念;有我、我所的差別就不是定。
心與境界完全統一,這最初必從方法入,不管是數息,還是念佛,心專注在方法上面,而至不覺得有方法可用。然大乘的定,尤其是禅所謂的定,倒沒有特別的方法可用;但在六根對六塵的時候,能不覺得時間的前後,不覺得我、我所的差別,這樣的定才屬最高的定,也就是所謂的「諸佛常在定」。行、住、坐、臥常在定中,這樣的「定」一定要通過大乘的慧解才有辦法得到的。
「四禅四空處,慈等四無量,佛說諸定法,次第而修習。」這是講到比較深的禅定。一般的說法在四禅以下的初禅、二禅、叁禅,因爲分別心比較重,所以慧多定少。而四禅以上之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卻是定力較深,而智慧不明。以四禅剛好在中間,所以是定慧等持。四禅八定雖是指定力的深淺,但事實上,以一般人而言,了解四禅四空處的實際狀態並不容易,因爲這除牽涉到個人所用的法門不同外,個人所用的定義亦不同。因此,以實修數息法而言,我覺得還是用師父所講的七個層次,去內觀比較清楚。
慈、悲、喜、舍四無量定──慈是願人得樂,悲是憐憫衆生的苦痛,喜是內生的喜樂;舍是心住平等,不偏愛,也不偏恨,心不分別取舍。有的人把慈、悲、喜、舍剛好配于初禅、二禅、叁禅、四禅。我想,同一個法門,因爲個人用功的精純程度各有差異,倒不一定要這樣配來配去。既不實用,也無意義。但爲什麼叫做無量定呢?若以修慈而言,慈是予樂,是希望給衆生快樂。最初先從自己最喜歡、最親近的人觀想起,想象盡可能讓他們得到快樂。從少數的親人觀起,再觀平常的人──也就是沒有親的也沒有怨的人,希望那些陌生人也得到快樂。最後是觀怨敵。這樣從親人而陌生人到怨敵。從一人、少數人、多數人、到一方世界,十方世界的衆生都能得到快樂,以心量無限,故稱無量定。修悲、喜、舍也是一樣。這和一般人所了解修定的方法,似有所不同。因爲觀想是從少數人到多數人,一直擴展下去,而不是像所謂的數息專心于當下的數字,念佛只專心于所念的佛號。此觀想,從少數人到多數人,心念是有層次的變化性的,這怎麼能說它是定呢?因爲,不斷地觀想,難道就不是在打妄念嗎?
前面說過,定不是定在一個念頭上面,是讓我們身心得到統一與和諧。小定是得到內在身心的和諧;大定可以得到身心與外在世界的統一和諧。當這統一和諧愈深刻,或者愈普遍時,這個定也就愈深。
爲什麼修慈、悲、喜、舍可以得到更高的統一與和諧呢?以慈而言,一般人對衆生總是有分別的,分別這個人對我比較好,所以我願意讓他得到快樂;那個人跟我是冤家債主,他最好死掉,或生病去吧!所以我們于所見的人中,有的起貪心,有的起瞋心,有的起慢心,因此心總沒辦法平定。如果我們能對一切的衆生都用慈心或悲心相待,則反使我們起伏上下、矛盾沖突的心得到統一與和諧。這也是說,以慈這單一的心境,來統一貪、瞋、癡、慢的分別心。所以,雖是用次第觀想的方法,但一樣能使我們的身心統一自在。如果我們心愈觀愈統一,即使下坐之後,這種慈悲的心還會留在我們的意識中。這對一般修福德事業的人而言,就有它更大的重要性。以在家人是偏向于修福德事業,故佛多教從慈、悲、喜、舍修起。所以,慈、悲、喜、舍這種修定方法,只在五乘共法所談的。至于不淨觀以上那是叁乘共法。
《禅林風雨 4· 成佛之道──禅定偈頌講記》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