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歡喜 -- 往事百語3 星雲法師
不要錯失良機
一九五叁年,我常在宜蘭弘法,後來創設了一個幼稚園,那時有七、八位年輕小姐擔任老師。我見他們很有學習性,便省吃儉用,湊出一筆經費,作爲車資,經常送她們到臺北、板橋接受幼教師資的講習。她們每每在即將出發之前,一再問我:「師父!我們真的要去嗎?我們走了,誰來教幼稚園呢?」我回答她們:「我也會帶幼稚園,你們快去吧!不要錯失良機!」她們學成回來之後,繼續擔任教職,將幼稚園辦得比以前更有聲有色,學生人數竟達五百余人之多,在當時可說是全國之冠。後來她們陸續隨我出家,其中就有現在的慈嘉、慈容、慈惠。
十多年後,在佛光山草創初期,正是財務最拮據的時候,我又陸續送慈惠、慈嘉、慈怡、慈莊、慈容等人去日本留學。她們甚至在臨上飛機時,頻頻問我:「師父!我們一個個走了,您一個人怎麼能料理開山那麼多事情呢?」我依然以平靜的口氣回答她們:「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們不要猶豫遲疑,錯失了良機!」她們畢業歸國之後,幫我辦理各種文教事業,佛光山因此而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後來,我又送了一些徒衆繼續到世界各國去深造,但也有一些沒有條件留學的弟子,自己前來要求留學,我回答他們:「你們留在山上好好學習行政、法務,不要錯失良機!」一些弟子聽從我的勸告,繼續留在佛光山多方參與,現在都已是住持一方,「良機」無限,他們都很感謝我當年的苦心;一些弟子一意孤行,後來學無所成,悔不當初,才知道自己沒有條件,即使爭取到機會,也不是「良機」。所以,什麼是「良機」?我覺得:有未來性,能利己利人的機會,才是「良機」。回想我並無聰明才智,境遇也不是很好,但是仍能爲佛教創出一番天地,「沒有錯失良機」正是重要因素之一。
即以讀書深造爲例,過去我還在焦山佛學院念書的時候,曾有機會可以進國立師範學院念書,但師父卻以苛責的語言回絕了我,而送我的師弟今慈去念大學。後來師弟還俗,我才恍然大悟,偉大的師父嚴厲地罵我,是故意用一種激烈的方式,讓我「不要錯失良機」。
來到臺灣之後,我遇到曾在天甯佛學院擔任教務主任的圓明法師,一九五一年,他獲得中國佛教會的獎學金赴日留學,大家對他寄予厚望,只可惜他也像許多到日本留學的中國年輕比丘一樣,滯留當地,後來聽說在大學教書,兼開補習班,將會終此一生。記得當時的我居無定所,一文不名,既沒有圓明法師這麼好的機緣,也沒有同門師兄弟得以依靠,但憑一股愛教熱忱,在各處弘法布教,卻因此結下許多法緣,開拓日後廣大的人生。所以,機會來了,不見得好,如果一念之差,隨波逐流,反而「錯失其他真正的良機」;沒有機會,卻能腳踏實地的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一種潛在的「良機」。
四十年前,因爲我經常爲了護持正法、厘清佛教的原則,而在報章雜志上掃除邪見;又寫了一本《釋迦牟尼佛傳》,引起日本大正大學的注意,一九五七年寄給我一紙博士班入學通知單,希望我前往就讀。當時我想:這個機會實在太好了,我要努力讀書,將來學成歸國,服務大衆,好爲中國比丘爭一口氣,讓大家知道不是每一個人到了日本就會變節還俗。既而又想:「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在臺灣這片佛教沙漠之中開辟了一些綠洲,如果我去了日本,有誰能繼續我的願心,將菩提種子遍撒臺灣各個角落呢?」正在猶豫的時候,高雄萬隆醬園的朱殿元居士得知這個消息,焦急地跑來問我:「你已經是我們的師父了,爲什麼還要去日本當學生呢?」我突然醒悟:「此時此刻,我何必爲了博士虛名爭一口氣遠赴東瀛呢?我留在臺灣好好耕耘這一片淨土,如果能讓佛教擁有光明的前途,就足以證明比博士學位更爲重要!」後來事實證明:我雖然失去了深造的機會,但是我並「沒有錯失良機」。在此二十年後,美國東方大學頒給我榮譽哲學博士學位。這麼多年來,我看盡世事起伏,往往發現:人,之所以會「錯失良機」,大多在于私心自蔽,以致自他受害。原來所謂「良機」,是要自他歡喜,彼此有益,公私兩利才可。
像太虛大師因爲在中日戰爭期間曾經組團到國外宣揚國威,揭穿日本對我國的侵略宣傳,獲得英、美、錫、緬等國的支持,使得八年抗戰終于勝利成功,所以無論在朝在野,聲望都很高,這本來是振興佛教的「良機」,但由于佛教守舊派的僧伽不肯合作,以致功敗垂成,令人扼腕。記得當時我等一批僧青年爲了響應他的號召,曾在南京組織佛教青年會,准備如火如荼,有一番作爲,可惜後來因爲會內有人搗蛋而使會務告終,就這樣丟失了「良機」,當時我的心中真是悲憤填膺,但又徒呼奈何!
一九四九年,來到臺灣,在佛教地位低落的當時,曾遭遇一段困厄的時期,但我並不氣餒,依然爲弘揚佛法而奔走,或救濟風災、震災,或到監獄講經說教,或到鄉間海邊弘法,或編印發行雜志,或許是因爲如此,得到多位教界前輩的垂愛,給予我發展的機會,只可惜因緣不具,仍然不能圓滿所願。像慈航法師曾介紹我到嘉義天龍寺去當住持,盡管老住持能之法師已然承諾,但由于沒有得到寺內全部委員的同意,所以我默然不敢承受;一善堂的負責人吳隨居士也想將堂務交給我接管,然而他的親族很多,意見不一,所以我婉拒了他的美意;紐約大乘寺的主事者應金玉堂有意將道場交給我,並承諾我辦移民二十人前往美國,也聽說他家人有意見,因此我沒有動身前往接任。許多人說:「你好傻!既然住持人都同意了,你何必管那些閑話,而白白浪費弘法利生的機會呢?」我告訴他們:「機會如果是勉強成事,而非衆緣和合,就不是『良機』,甯可失去的好。」當時心想:「慚愧自己無福無德,惟願效法前輩給人因緣的精神,並且設法讓大家皆大歡喜,使之成爲別人的良機。」或許是因爲事先設想周到,我推薦同道至各處住持道場,例如我推薦月基法師到高雄佛教堂、成一法師主持頭城念佛會、真華法師主持羅東念佛會、煮雲法師到虎尾念佛會,都能一一成功,眼看佛法傳播日廣,心中好不歡喜,深深感到:「良機」不一定要自己擁有,同道們遍布各地弘法,促使佛教興隆,不但大衆受益,身爲佛教徒的我們也都可以跟著沾光,不是很好嗎?一向以來,我本著這種爲大家製造「良機」的理念立身行事,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不知爲自己創造了多少「良機」。
想當初沒有人願意留在宜蘭弘法,因爲大家都覺得這裏地方偏僻,設施落後,並非「良機」,而我卻能在此地一待數十余年,將蘭陽佛教帶動起來,使蘭陽弟子遍布全省,甚至全世界,最主要是因爲我只想到要爲宜蘭人創造「良機」,並沒有想到自己的尊榮利益。
開辟佛光山亦然,那時曾有人勸我:「這片山林地質不佳,風水又不好,難怪沒有人要,尤其高屏溪就在山的前面流過,將來錢財全部都會流走。」我告訴他:「我覺得溪水流過去很好,這代表法水永長流。」等到我力排衆議,將佛光山建好了,卻又聽到別人說:「你真會看風水,揀到一個『良機』,我今天繞山走了一圈,發現整個佛光山是蘭花瓣的形狀,好一塊福地啊!」其實我那裏懂得什麼風水,當初來此,既是爲了找一片便宜的山林可以建寺辦學,也是因爲看中它在鄉下,可以讓我避免許多無謂的應酬,而能專心一意爲佛教培養人才,創造更多發展的「良機」。結果,我真的「沒有錯失良機」!可見「良機」處處有,地理風水也是唯心所造啊!
一九七一年,中美斷交,臺灣退出聯合國之際,佛光山上正大興土木,興建朝山會館,由于必須移山填溝,所以花費甚钜,雖然建築商特別通融,答應我的請求,讓佛光山賒欠鋼筋水泥款,但是那段日子還是十分難捱。當時有人告訴我,時局不好,很多人都在打算移民,勸我也不要再進行了。我回答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我建朝山會館,是因爲看到信徒每次來山,連食宿的地方都沒有,並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沒想到朝山會館建好之後,給予信徒莫大的方便,來山的人因而越來越多,我用佛法接引他們,奠定了佛光山的發展基礎,至今想到此事,還很自豪從頭到尾都「沒有錯失良機」。
美國弘法之初更是困難重重。記得慈莊、依航才到洛杉矶籌備建寺不久,就飽受民衆嚴重抗議,加上當地美國人不了解正信佛教,而一些異教徒又故意從旁毀謗。從臺灣前往美國探親的信徒們,回來之後,向我描述當地情況直可以「風聲鶴唳」四個字來形容,雖說知徒莫若師,我相信弟子們一定能夠完成使命,但我還是打電話告訴他們:「只要抱定奉獻的心意,和大衆結緣,就是『良機』,不要錯失了!」十多年寒暑過去了,她們以無比的誠意及耐心與當地人士不斷地溝通交流,提供服務,果然不負衆望,最後附近的居民竟然全力支持西來寺的建設。一九八八年落成之日,嘉賓雲集,有一位記者問我:「西來寺能爲美國帶來什麼?」我告訴他:「西來寺不但開放給僧信二衆作爲禮佛淨修的場所,也提供各界及社區人士舉辦有意義的活動,我們希望以熱忱的服務,用佛法的文化爲大家帶來各種『良機』。」
真的,我在各地弘法度衆所抱持的就是這種給人「良機」的心情,也因此有難不覺難,有苦不覺苦。像香港過去有些人基于對賭博賽馬的迷信,見到出家人非常排斥,許多外地法師不敢久留,但我仍派依如到那裏,親近當地長老大德,一再告訴他要不計辛勞,默默服務,他善解我意,十年有成。我在香港講經,從沙田大會堂講到紅磡體育館,聽衆一年比一年盛況;後來應當地信徒要求,興建道場,從佛香精舍到佛香講堂,法務一年比一年昌隆;後來當地張蓮覺居士創建的東蓮覺苑委托我派人管理,荃灣的弘法精舍提供給我作爲教育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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